一年一度的体检还是在青岛市老市区胶州路上的那家市立医院，原来这座百年历史历史的老楼前些年被改造了，其中的一层楼专门成为检查身体的一片区域，每天都有一批批人的进入不是为了看病取药，而是把身体的各个部位交给医生,以确认在那个部位发生了不同程度的病变。
岛城的五月只是名义上的初夏，但是一切还是春天的，这天的清晨，漫天的雾气，淅淅沥沥的小雨，阴冷的风，时而急促、时而轻缓。在雨中、风中和迷雾中，体检者还是从四面把风汇集到这家医院，步行的、座公交的、自己开车的，下了车撑起伞，急匆匆步入。每个人面部都泛起那种习惯性的职业微笑，一面相互寒暄着，一面在护士在办公桌前排起长队，领到那份体检的表格，开始了为期半天的体检历程。
一、体检者的心理物语
几乎每一个体检者，都是在上一次体检后按照医生的权威宣告，开始认认真真地服药、注射和其他治疗方式的过程。在这段一年为期的健康与疾病抗争中,一部分疾病可能被消除了，可能又有一些疾病发生了，于是体检就变得非常必要：他既是对以往治疗效果的一次充分验证，又是对改变治疗方式的又一次转换和确证，于是每一次体检无论是对疾病治疗还是对心灵安慰都是一次转换、一次更新：病灶可能从某一部位转移到另一部位，心理的焦虑也就随着部位的转移而转移，在转移中是恶化还是消失，又成为每一个体检者关注的焦点。
为此，体检者的心理总是充满着这样一种几乎不能克服的悖论：总是幻想着把已知的疾病在治疗中化解为无形，并且急切盼望不再查出其他疾病。查病又怕查出疾病；可以接受一般性疾病的轻微，但是却对癌瘤之类的不治之病胆战心惊。如此，这就把以检查疾病为目标的体检期盼自行化解为“身体健康”的一路绿灯。这种期盼、这种希望，构成一种几乎不能相容的复杂情绪：紧张、焦虑、惧怕和高兴、自信和希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高度饱和的密集膨胀的心理空间，区区几十公斤的血肉之躯哪能长时间的承担？于是一个个项目的检查过程又成为了这类心理能量的释放过程：有时医生对他一个正常的眼神可能就会变得异常重要，一次漫不经心的询问也可能怀疑自己身体的某个部位出现了可怕的毛病；有时医生在体检表格上写上的草草几笔，可能就是对某一严重疾病的正式宣判。有时尽管医生作出并不严重的正确回答，压在他们的心理深处划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被反复折磨得神经，并没有因屡屡遭受重创而麻木，反而一次次被激活，并在这种激活中变得以一次比一次更加敏感。
体检可以被视为人类在延长生命过程中经过反复的医学实践而生成的一个经验性的总结，又是一个减少医疗成本和提高生存的质量的大智慧。这就是医学专家们和那些对生命能量反复使用的管理者们对疾病治疗和预防疾病的两种不同操纵人类肉体的技术作出的一种科学划分：前者的价值就在于，在疾病的征兆还没有出现时，通过察微知著而发现和把握它的“源初”，并力图把它消灭在萌芽状态；而后者在在这种有效预防失败后，以支付较大的肉体和精神代价作出的一次次“亡羊补牢”。
体检也是通过对肉体不断运行中的各个系统截取的静止画面进行的详细观察，但是肉体系统运行却具有像江水那样一去不复返的特性，一次体检只具有对以往证明的局限，却不能适应日益变化的新情况，所以，有时体检得出的结论总是不够准确，以致造成误认。于是有同事宁愿相信自己对自己肉体的感觉而放弃体检。
二、体检中的医生
体检中的医生整天忙忙碌碌，他们说，比起其他医生护士
每天要提前几个小时上班，面对体检者他们就像工厂流水作业线上的工人，面对机器零件的操作，抽取一个体检者的血液后，紧接着又是一个，如此不停顿的重复作业，使他们可能感到很忙碌、很机械又很无聊。也许这种感觉是真实的，被别人看上去很神圣或者很崇高的职业，本人感受未必是这样，我们羡慕的那种居高临下审问犯罪嫌疑人的警官、检察官，那些悠闲看着报纸喝着茶水的“公仆”，他们都说一天下来感到很累，也许别人看上去的那种快乐幸福的峰巅，而在当事者的感受中已经感受不到什么“风光”，犹如高巅之处除了寒风刺骨外，就是分外荒凉.....。
而作为体检医生职责，是对每一个体检者是否有病的确定，比起治疗一个病入膏肓的患者更具延长生命长度的意义，他们从每一个被体检者肉体中抽取的鲜红血液做出不同数据的鉴定结论，任何程度的偏高或者偏低都是向被体健者发出的最强力度的书面警示；
当你服服帖帖躺倒在那张狭窄床上的瞬间，手脚被那种“带状”绳索固定的时候，随着机器的嗡嗡声，从机器口端缓慢吐出的那张纸条上的曲线，也许作为医生他会以职业性的习惯扫上一眼，但是对于这张图的主人却一次次细心辨认，总是想从这张看不懂的曲线中发现自己今后的生存命运的质量。
那些躺在狭窄床上的被体检者，胸部、肚子上被涂上冰凉的液体，接着医生就用一个说不出什么形状的器具、好像是工兵们的扫雷，进行遍布全身的探视和扫描，他们能够在那一团团黑白程度不等、并且是晃动不定的图像上捕捉任何不符合人体常规的疑点。此时我相信他们的此时此刻完全是科学意义上的中立主义者，“中立”，悬置肉体以外的任何价值，不论是对何种官阶、出身、文化程度的.....，都会按照医学技术的规范做出同样的检查。任何属性的身体包括道德、职业以及美学意义上的身体统统被“悬置”了，剩下来的只有一具生物学意义上的肉体。
我在检查时，看到了，在晦暗不明的X光线的屏幕上，映现着被体检者的双肺缓慢蠕动，在哲学认识论上叫做“表象”，通俗的说法是“再现”，当肉眼不能直观这个物体时，就截住了这个仪器的再现考察。但是再现的物体总是不能克服它的局限性----还是这个物体的表面。而再现的表面还是对现象的观察，医生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双肺被香烟熏黑的程度，甚至也能看到肺结核对肺部侵蚀的洞口，但是它是否危及生命，只能依靠医学知识的判断。但是判断技术总是受制于时代医学理论的一些固定模式、也就是库恩说的那种“范型”或福柯的那种“知识型构”，在我看来，这种“知识型构”是古典时代的“差异”和现代的“因果”范式，因为任何发现和思维方式都是时代的、而正是时代的局限性我们能够发现只是局部和表层，完全穷尽对对象的深刻认识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对这种对这种医学判断的思维架构总是怀疑？
即便是在21世纪具备了相当精密的检查仪器，但是如果要发现某些部位的病灶还要“借助”其他物质因素。只有喝上那一大杯颜色雪白、又难以下咽的液体才能透视肠胃的异常。于是“借助”就具有了不同寻常的广泛意义。其实整个体检过程的检查手段都是借助了某种仪器，从简单的听诊器、医生的手到彩超、X光、CT、心电图等仪器都是借助了某种东西，它们就成为检查发现某种疾病的“中介”、工具。这些被“借助”的中介绍部分是天然的，大部分是人造的，它们必须具有对行为目标完全再现的功能，但是这只是医生或者其他使用这类中介的人一种理想化的设定。因为为数不少的“中介”或多或少不具备或者逐渐失去了“完全”表象的功能，像镜子中的“哈哈镜”等，医生察觉的局限，不能不察。
大部分体检方式都是依靠仪器对肉体的观察，但是肉体毕竟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生物系统，只是依靠对肉体组织的观察还是不够的，于是就需要对肉体排泄物的检查。大部分被体检者都要在没有必要小便和大便时强制性排泄出少量的排泄物。于是厕所就成为一处临时性的、又是体检必须的附属的体检空间，被体检者把排泄出的尿液和粪便自行装置到一个小小的器皿，并且摆放的露天。如果是在其他公共场合这是一件很不道德的行为，但是人类的一些不到到文明的行为却能在特定的社会空间中得到充分的理解，所谓清洁卫生的概念，并不适用于像体检这一类的特殊领域。
医生在各个岗位的分兵把守，他们接待着一个又一个的被体检者，大部分的功作态度是和蔼的、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尤其是那位做钡餐透视的医生，虽看上去已年近花甲，但仍保持着那种和蔼的微笑和风趣的话语，在我看来这是职业性人生的大智慧，在这种机械重复的动作的和对被体检者千篇一律指令的作业中，可以地营造出一种其乐融融的活跃气氛，有力消解了被体检者的紧张、焦虑情绪，只凭这一点就应该评选为卫生系统的劳动模范。
一个诊室接着一个诊室，一架仪器接着一架仪器，出出进进的人流，体检的医生和被体检者在一种没有协商、没有契约的默认下，把身体交给医生全权处理。默认可以视为最简单的合同履行方式之一，他已经与世俗充分融合。体检者被体检的双方以心照不宣的微笑点头，完成了整个体检过程。我从清晨的7点到上午的11点从医院走出。
三、身体----被消解的自然属性
我们通常认为，身体是个人最后一份私有财产，当一个人什么财富都没有的时候，剩下的就是对自己身体的支配。所以，大部分人把身体看成自我的一个标志性特征---总是把死亡同生命相关联，而不是与身体相关联，事实上，身体是生命的限度，正是在身体的根基上，生命及其各种意义才充分体现。所以生命不是抽象的，他总依附于一个载体，身体就是生命的呈现基地，没有身体的生命是不可想象的。作为体检，实际上就是保证生命长度、宽度和高度一次彻底的检查。须知，并不是你自己的意志所决定的检查，而是你的单位把这一类的体检首先提了出来，接受各类检查仪器的检验。在此处所检查的就不是一具生物学意义上的自然肉体，而是一具工作身体、道德身体、更准确地说是生产工具，见过老农民经常通过磨镰刀、镢头使其锋刃更加锋利，为的是在生产劳动中提高效率。这就是说，体检的组织者就是在磨着锄头。
身体的多样性质，首先是劳动工具，百病缠身的工作者在工作岗位上能够完成工作任务是不可想象的，而潜伏的疾病也构成了对劳动效率的隐患。既然的某个单位，那么它就必须对你健康负责，就要出资组织检查，以保证身体各个零件的完好无损。所以，无论是组织还是个人说“身体是革命本钱”，这是很正确的，既然投身革命，身体就交给了单位。
如此，这类体检者的身体与他对自己身体所有权发生了分离。身体不但是劳动工具，而且也是保护的对象，没有自主性身体不只是“纯粹身体”（生物学意义上的自然身体），它是工具的直接载体，个人对自己身体的关爱与组织的关心处于同一条通道。所不同的是，个人自愿到医院的体检还是基于一个生物学上的事实：是否有病？而作为这类体检关注的是能不能坚守工作岗位。但是这两种不同的对身体的关注却能够取得一个逻辑上的契合：工作岗位阶段的时间构成生命长河中的一个必经阶段，如果在这个阶段中病入膏肓，那么生命连续性的中断也就消失在生命长河；如果健健康康，精神充沛，工作效率大幅提升，这笔账犹如1+1加法，驱动着单位---注意到了岗位健康的透支的严重性，不少人性化管理相继出台......。
一个月后，但单位取“体检报告”。出乎意料的是，虽然年龄增长，但以往那些“三高”、“慢性胃炎”、“脂肪肝”等大部分消失了。认真查找原因得出结论：
2年的戒酒，也不再食用肉类（鱼还是吃的），也不喝茶（喝上失眠），经常爬山.....，这些都是治疗慢性病的疗法。唯一恶习就是吸烟，但吸的是旱烟叶，把那种红黑色的旱烟叶搓碎，卷入白纸，吸上一口，眺望群山，心舒、悠然的那种欣快感，随着袅袅上升的烟雾一同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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