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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味江湖·前传(下)


宋朝是中国古代饮食文化的巅峰。东京汴梁的夜市,天下闻名。每天一到晚上,灯火辉煌,人来人往,买卖兴旺。到了三更仍未结束,四更才陆续收摊,五更就开始准备早市了。不论春夏秋冬风雨寒暑,天天如此。

夜市上的小吃美食,名目极多,不下五六十种,自然不缺辣。

夜市上的辣主要有两种:姜辣和芥辣。姜辣包括:梅子姜、姜辣萝卜、姜豉等,其中姜豉乃是将猪肉冻用姜末和豆豉凉拌而成。芥辣包括:辣菜饼、辣脚子、芥辣瓜儿等,辣菜饼是拿根用芥菜做馅儿的一种面食,辣脚子则是拿根用芥菜直接腌制而成,至于芥辣瓜儿,其实就是芥末黄瓜。

如果觉着辣的不过瘾,还可以到川菜馆子去吃。蜀人“尚滋味,好辛香”,喜欢辛辣刺激,古已有之。至宋朝,川菜和川厨已成功走出巴蜀,来到中原大地。美食云集的东京夜市上,“川饭”之麻辣,与“北馔”之咸鲜,“南食”之酸甜,三足鼎立,共同构成了宋朝餐饮界的三大主流。

但是,此时距哥伦布发现美洲还有两三百年,世人尚不知辣椒为何物。“川饭”之麻有花椒,其辣味儿却是从何而来?

食茱萸/椿叶花椒(Zanthoxylum ailanthoides),芸香科花椒属,左下图源联盟图片。

食茱萸,模样长得像椿树,果子长得像花椒,味道辛辣蜇口,是“川饭”早期最重要的麻辣秘笈,没有之一。

做饭时丢几颗在菜里,或者将果子熬成膏状做调料,也可把果子捣烂滤汁,加入石灰水,做成辛香的“辣米油”。再配合花椒生姜,经烹饪调和,就成了麻辣辛香的“川饭”滋味儿。

食茱萸曾被“尚滋味,好辛香”的蜀人宠爱了上千年,直到新欢辣椒的出现。

上图,常见观赏植物山茱萸(Cornus officinalis);下图,遍插茱萸少一人之吴茱萸(Tetradium ruticarpum)。

宋代大诗人苏东坡,也是个大美食家。

有一年春天,苏东坡到了安徽泗县,闲来无事,便约了当地好友刘倩叔一块儿去爬山。途经一处农家乐,偶得一时蔬小菜,极为清新爽口,吃完忍不住感慨赞叹了一下,于是就有了下面这千古名句。

雪沫乳花浮午盏,

蓼茸蒿笋试春盘。

人间有味是清欢。

                      ——苏东坡,《浣溪沙》

喝着带乳白色浮沫的香茶,吃着裹了蓼茸蒿笋的春饼,与知交好友对坐闲谈,人间至味,莫过于这片刻清欢。

这里的蓼茸,即水蓼(Persicaria hydropiper)的嫩芽,而蒿笋,常被认为是茭白。


水蓼/辣蓼,蓼科蓼属,左下图源联盟图片。

水蓼多生水边,我国自古南北皆有分布,因其茎叶辛辣,且略带苦味,类似姜、胡椒及薄荷的混合味道,又称辣蓼、香蓼。

辣蓼很早就被人们拿来调味,并与葱、蒜、芥、韭一起,被列为古代“五辛”。这些带有辛辣刺激味儿的家伙,常被古人们拿来作为肉类的蘸料。

脍,春用葱,秋用芥;

豚,春用韭,秋用蓼。

                  ——《礼记》

苏东坡吃的蓼茸,做法其实相当讲究。秋天将水蓼的种子收好,春初的时候取出,用水浸湿后放入葫芦中,再高高地挂在火炉上,待其发芽。蓼如豆芽般的小小红芽,口感清新脆辣,用来做春盘、卷春饼,口感绝佳。

辣蓼在以前是常见的蔬菜,只是后来就慢慢被人给遗忘了,成为再寻常不过的杂草,只有西南地区少数民族的人们还在广泛使用。他们采用的也多是原始的烹饪方法,如舂、焐、包烧、烤、腌、拌及做蘸水,有机会一定要尝试下辣蓼这种特殊的味道。

香辣蓼(P. odorata),蓼科蓼属。

在云南的许多傣味餐馆,也经常会见到另外一种调味蓼,香辣蓼(P. odorata),主要被用于火锅汤底的调味,或作为蘸水调料。味道辛辣芳香,与辣蓼相似,有人说还有一种鱼腥草的香味儿。等等……,鱼腥草香吗?

香辣蓼也叫越南香菜,原产于中南半岛。在越南、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香辣蓼使用非常广泛,它的嫩茎和叶片常被拿来制作一种叫做叻沙(Laksa)的面食料理。

谢霆锋曾在《十二道锋味》中这样形容叻沙:叻沙可能是所有面类中味道最丰富、最复杂的,光是在一个汤里就可以尝到酸、甜、咸、辣、鲜五种味道。它就好像一张印了东南亚风情的明信片,你未必需要人在这个地方,就能感受到它的椰林、沙滩、烈日。

叻沙(Laksa)

胡椒在宋朝是一种很贵重的调味料,老百姓做饭一般不放胡椒。

胡椒的原产地不在中国,而在印度,只能适应热带环境,所以当时中国大部分地区都不能很好的种植。

宋太宗即位后,曾让广州的地方官试种胡椒,但产量极低,每年还不上百斤。只能依靠进口。虽然宋代海运开始发达,随着贸易量的增长,胡椒价格也开始下降,但毕竟还属于进口货。

所以,尽管张骞凿通西域后,胡椒已经沿着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进入中国,但一千年过去了,胡椒还是很贵。

胡椒Piper nigrum)的果序,胡椒科胡椒属。

中世纪的欧洲,胡椒是达官显贵们的最爱,佐餐、用药,都少不了它。胡椒能用来买地、付税,甚至当嫁妆,比黄金白银还要珍贵。这种热带藤蔓植物所结的辛辣果实,不过是表皮皱皱的一颗香料,却像引起特洛伊战争的美女海伦(Helen),吸引众多船只为它而起航。

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原本是要到印度去寻找黄金和胡椒,结果却误打误撞来到美洲,又错误的把辣椒当成胡椒,才有了后来辣椒的故事。

农场里的胡椒藤,以及市场上的黑、白、红、绿胡椒。

如今市场上的胡椒有黑有白,有红有绿,均源自胡椒的果实。

将胡椒藤上未成熟的绿色果子摘下,先热水浸泡,再晾晒烘烤,果皮会逐渐变黑并皱缩,便得到了黑胡椒;白胡椒的制作通常会采用完全成熟的果子,先移除果皮,再将种子干燥即可;绿胡椒同黑胡椒一样,是由未成熟的果子制成,之所以还保持绿色,是因为它经过了二氧化硫或冻干处理;而成熟的果子经食盐水和醋腌制,就是比较罕见的红胡椒了。胡椒颜色不同,滋味儿也不尽相同。

最上二图,荜拔,胡椒科胡椒属;其余图片,蒌叶,胡椒科胡椒属。

在历史上,胡椒曾遭遇过众多近亲的竞争。古罗马时期,长胡椒/荜拔(P. longum)比较受欢迎,价格将近胡椒的两倍。但时至今日,长胡椒在西方市场上已很罕见,但在印度依旧有人食用。

胡椒家族的另一个著名成员,蒌叶(P. betle),其并非香料,在亚洲有很高的知名度,在中国南方地区也很受欢迎。当地人喜欢在新鲜蒌叶上涂一层薄薄的熟石灰粉,再裹上切成薄片的槟榔,放进嘴里像口香糖一样嚼食,嚼出一嘴红红的汁液。

辣木(Moringa oleifera),辣木科辣木属。

印度有一种很神奇的树,在当地已经有四千多年的栽培历史了,一百多年前被中国引进,最近十几年突然变得特别火,被人誉为“生命之树”、“奇迹之树”等等。

这种树就是辣木,也叫辣根树,因其根具有浓烈的辛辣味儿而得名。辣木的特点是高钙、高蛋白质、高纤维和低脂质,作为蔬菜和食品,在食疗、保健等方面具有很高的开发利用价值。

辣木浑身都能吃,春天吃嫩叶和花朵,夏天吃它的嫩果荚,秋天把种子收了榨油,晒干的种子和幼苗的干燥根还可以碾成末作为辛香调味料。

新鲜的辣木嫩叶有着芥菜的辛辣,生食可做沙拉;也可用沸水烫过,去除辛辣和涩味,再凉拌、清炒、炒鸡蛋,还以用来包辣木叶馅儿的饺子。嫩果荚的味道像秋葵和芦笋,拿来清炒、炒牛肉、炒腊肉、炒虾仁,特好吃。辣木籽可生吃、煮食、油炸,味道像花生,极美味。

辣木的花、叶、果、及种子。

看了这么多五花八门的辣味儿食材,在缺乏辣椒独大的辣味江湖中,貌似食材的选择反倒更丰富了,食茱萸还在,辣蓼还很流行……

直到1492年,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在第一次远航时来到加勒比海地区,那些“印度人”拌在马铃薯和玉米里的红色东西,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辣味江湖中突然闯进一种数百或数千年来的全新味道,而且是以强烈而神秘的神经化学信号刺激我们的大脑和身体,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冲击呢?请回到文章最开始的位置!


参考文献:

[1] 曹雨.中国食辣史[M].北京: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

[2] 卡尔森.生理心理学[M].北京: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7:183.

[3] 李开周. 吃一场有趣的宋朝宴席[M]. 北京:中国法制出版社, 2019.03.

[4] 云南省餐饮文化与美食行业协会. 滇香四溢[M].昆明:云南科技出版社,2017:45-46.

[5] 牛博,庞广昌,鲁丁强.花椒麻素的生物功能研究进展[J].食品科学,2020.

[6] 邓有林.TRP超基因家族与疼痛[J].临床和实验医学杂志,2009(9):116-118.

[7] 王冰,金静婉,陈少风,等.香辣蓼,中国春蓼属(蓼科)一新归化植物 [J].热带亚热带植物学报,2019,27(4):465-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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