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一个屌丝的人生独白，你是否也会心有戚戚焉？人到底为什么活着，你有答案吗？——辛可
对面楼上的灯一盏盏灭了，我认识或不认识的男人和女人们都回到床上，去做最后一门功课。城市仍在喧嚣，街灯看上去如我一样寂寞。
更倒霉的是没了烟，心里仿佛有无数条虫子在咬。屋子里被我翻了个底朝天，可怜一个烟头也没找到。找见的是几只蚊子，粘在墙上恶狠狠地瞪着我。本来我想拍死这狗日的，但后来改变了主意。因为在这样的夜晚，至少它们还意识到我的存在。
我扒光衣服躺在床上，对着镜子中光溜溜的身体发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惘与悲凉。它虽算不上健美，但该有的一件不缺，而且发育良好功能健全。我能体会到，它们为自己长期闲置表示出强烈不满。
学生时代的梦想，现在想起来简直是一种讽刺，豪言壮语早被平庸的生活淹没。认命吧，黄粱梦不属于我这类失败的家伙，或许我应该换一种活法，即便那种活法我以前多么不齿。
我首先得找个正式单位。浪迹江湖三天两头换工作真得很累。尽管当年我也是雄心万丈，准备成为中国的比尔·盖茨。可现实很残酷，中国的比尔·盖茨后边都有一条很粗的大腿，而我后边的大腿比麻绳还细。对于要找的单位，我没太高要求，只要月底能发出工资，不至于拖欠养老金就行。当然最好是窝在办公室里等死的那一种。
上班时泡一杯茶，茶无须好，好茶是给头头们喝的，我算什么东西。烟也一样，不呛死人就谢天谢地，不指望抽什么名烟洋烟，咱不是领导，谁会给咱这号人送？无论面对头头或同事，尽量保持稳定的笑容，就像李莲英呈现给老佛爷的一样可爱。少不了准备一本《政治经济学》，头头在时对着它发呆，让他感觉我还是个上进的青年。头头一走，立刻拿出乱七糟八的杂志或小说消耗光阴。开会时专挑犄角旮旯，坐在那里装聋作哑，等着别人讲完了鼓掌，如果实在没办法，就背诵几段报纸上的废话应付差事。
年纪不小了，一个人爬在被窝里自己玩自己终归有点尴尬。找个女人结婚吧，免得女同事整天像防贼一样看着我，总觉着我对她不怀好意，熬不住了晚上敲她的门。恋爱就免了，胡子拉碴的还到处给女人抄情书背唐诗宋词太寒碜。还是实惠一点好，找个女人生娃过日子。
按照以前的计划，必须找一个漂亮的处女当老婆，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漂亮女人早被有钱人订购了，而处女是稀世珍宝，能轮到咱？丑一点没关系，这种女人搁在家里放心，只要不浑身狐臭就行。据美国权威机构调查，老婆丑的男人要比老婆漂亮的长寿很多，咱说不定因祸得福！至于老婆跟别人睡过，只要她随时不准备旧梦重温或经常把老情人挂在嘴边，何必计较那么多。话说回来，咱也不是冰清玉洁的好东西。
替老丈人家搬几回煤气罐，替丈母娘买几瓶雪花膏，为小舅子辅导几天数理化，找个机会就提出和她女儿结婚。如果他们答应事情好说，如果不答应，只好使出最恶心的一招：把他们女儿的肚子弄大。然后要挟他们：要么让我们结婚，要么让我儿子在你们家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如果老丈人不是村长或黑社会老大，这一招大致能奏效。
接下来就是到处筹钱准备结婚，自然少不了从老头子那儿敲诈一笔。理由很简单：你既然想抱孙子，焉有不出点血的道理。咱是穷人，用不着打肿脸充胖子，借别人的林肯宝马装蒜，随便找个车把老婆接过来就行，只要不是推土机或拖拉机。然后请领导来讲讲话，哥儿们来喝杯酒，对着咱爸咱爸三叩九拜，和老婆亲个嘴，意思很明白：从此你就是我的人，再和别人勾勾搭搭别怪洒家不客气。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种人可能是前列腺严重有问题，其实没那么恐怖。结婚就是终于有了一个不用付房费的旅社，在那里可以合法地跟一个女人干那种事，用不着担心某些衙役没钱花了，突然敲我的门。当然，在这个旅社里我不只干那种事，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
原先的小说或杂志全部送进垃圾站，取而代之的是“性爱指南”“育儿大全”“家居宝典”等等；我不再关心柏拉图或佛洛依德，提起他们我血压飙升；我不再在乎三角肌结不结实，任由肚子上的肥肉像钱塘江潮汹涌澎湃；瞅着街上的美女有时候会局部发热，但最终只能叹息一声过过眼瘾。
每天吃完饭我不再“惶惶如丧家之犬”，等着狐朋狗友的电话，而是陪着老婆看琼瑶阿姨的电视剧，虽然我知道那都是放狗屁，可我不忍心换个频道看我喜欢的新闻或体育，因为我老婆已经被剧中的小白脸感动得鼻涕流了一地。看完电视我们去做最后的功课，老夫老妻，轻车熟路，用不上几分钟就完成任务。
某个夜里，敦伦之前，老婆对我说：咱要个孩子吧。我说好吧就上去了。那一夜我格外卖力，效果也很不错。等老婆有了以后，我们开始为这事吵个没完。我老婆想要个儿子，我想要个女儿，因为我从自己的身上看透了做男人的悲哀。我已经够失败了，不忍心孩子跟自己一样倒霉。结果我老婆胜利了，不但生了个儿子，而且看起来跟我一个德行。
儿子的诞生意味着我的噩运降临，因为他毫不客气地抢走了我老婆。谁说父子不是仇人，我老婆不再关心我，或者说对我视而不见。她整天记挂的是那个小男人，对我这个大男人是死是活熟视无睹！林语堂先生教导我们：抽烟的男人戒烟是可耻的，可我不得不沦为可耻的男人，因为我老婆没收我的烟钱给儿子买冰激凌！
在家里儿子就是上帝，至少在我老婆眼中，他永远光荣永远正确，偶然说他几句，马上就遭到老婆无情打击残酷镇压，跪在厕所里学习《为父之道》，待遇还不如过去的四类分子。当然了，对这一切我心甘情愿，程度超过了佛洛依德定义的自虐狂。谁让我是他爹，谁让我没出息，等着他光宗耀祖呢。
流年似水，儿子像葱一样长大。为了他能上个重点小学、重点中学我磨破了老脸。整天提着东西往教育局头头或校长家跑，他们三番五次把我赶出来，并像教训孙子一样给我谈人生谈理想，帮助我建立正确的人生观。我知道他们在演戏放屁，但每次都装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醍醐灌顶的感觉。官太太们更可恶，甚至放狗咬我，但我痴志不移，一次次冲进他们家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儿子，就算别人把屎罐子扣头上，我也认了！儿子总算如愿以偿，但我和老婆一天天憔悴成了黄花菜。因为我们得为他上大学攒学费，如果我们不想买掉肾，它对我们来说不是小工程。烟是彻底不抽了，老婆的花衣服也买得很少，化妆品挑最便宜的，便宜没好货，老婆的脸被假冒伪劣的东西折磨得像蛇一样三天两头脱皮。
儿子如果不是太浑蛋，最终会考上大学。最好是理工科，文科是扯淡，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因为我就是那样混了四年，到头来成了废物。儿子一天天像我，比如说也留起了小胡子，一副热血青年的派头，发誓要变成中国的比尔·盖茨。我对他的远大理想没什么意见，但一想起我现在的腿还没有当年我爸的粗，就整天为他彻夜难眠。
他开始到处抄情书给小女生，晚上不好好研究《高能物理》，而是背唐诗宋词。后来三天两头领不同的姑娘到家里，甚至公然在卫生间里亲热，全不把老子放到眼里。我们也不停地争吵，每次总是他胜利。在他的眼中，我不过是个老古董，如果动起武来，他有足够的力量把我打翻在地。几千年的父子大战中，赢家永远是儿子，这是坚如磐石的真理。不管怎样，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希望，而且他也爱我，虽然比不上爱他的女朋友。
大概是老了，我会偷偷地去看医生，问自己是不是到了更年期，医生说：老不要脸的，还更年期，要不要检查一下你的处女膜！但我真的老了！会不时想起青年时代读过的一位外国老娘们的诗：
Times like a kind friend
That can be grown older ,anybody else.
以前不觉着怎样，现在读来却无限感慨。对很多事情我已丧失兴趣，比如说天下兴亡等等。各种功能也急剧下降，不得不经常吃点鳖精什么的。大半年和老婆做一回那种事，还要先偷偷吃点伟哥。老婆的秀发也日渐变白，粘在一起像一片假冒伪劣的牛毛毡。但任务还没有完，我们得给儿子张罗媳妇，要给孙子当免费保姆。甚或在自己的家里，也变得像做贼一样，吃口饭要先观察一下别人的眼神。我们会偷偷地骂儿媳妇是小妖精，但看见她必须绽放灿烂的笑容。
等孙子不再需要保姆时，我和老婆将面临一场危机。儿子儿媳不愿跟老古董在一起，当然，如果是丈母娘还有商量的余地。要么他们出去，要么我们滚蛋。结果肯定是我们把房子留给儿子，住进养老院。反正我们没几天了，何必要影响儿孙们的幸福。在养老院里碰到一堆老头老太太，我们整天晒着太阳讲过去的故事，我发现，所有的故事都那样相似。
也许有一天，某个黄昏或夜晚，我们颤颤悠悠走在桔黄的灯光下，或者在窗前对望满头的银发，我老婆突然问我：你为什么会娶我？是什么让我们走到了今天？我将告诉她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孤独的夜晚，没有烟抽的夜晚……她默然无语，抽出一根烟，用干瘪的双手，递给我，然后划着一根火柴，给我点上……
辛可1998年于西安某闷热的夏夜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