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姚璇秋闲说往事》一文中，我说了姚璇秋听我谈到对她在《扫窗会》中那一声'万福呀'，听之总让我禁不住掉泪，她随口而出说'那是剧本好。'
'剧本剧本，一剧之本'，这是戏剧界认同的观点。没有好剧本，肯定不能排出感人的戏来。在戏曲行中人还有'戏做人，人做戏'的说法。指的是有些剧目所提供的种种元素，一般的演员也可以演得不错，能吸引观众；而有些剧目，则需有极扎实基本功的名家才敢接手。前者如潮剧的《柴房会》《桃花过渡》，后者如潮剧的《辩本》，京剧的《贵妃醉酒》。一般人会用'易演'和'难演'来说明。业余团体，比如农村文化室的剧组，选排《柴房会》《桃花过渡》的很多，演得都还有看头，但你看这些团体可有人选排《辩本》或《贵妃醉酒》？只有表演艺术大师如洪妙、梅兰芳才选用，并且成为经典。
经典的出现需要好剧本和好演员。《辩本》和洪妙，《贵妃醉酒》和梅兰芳，《扫窗会》与姚璇秋，莫不如是。姚璇秋的《扫窗会》被京剧表演艺术家誉为'百花园中三块宝石'之一，（另两块为洪妙的《辩本》和蔡锦坤的《闹钗》），是姚璇秋的成名作，也是代表作，其对王金真这一艺术形象的塑造，登峰造极，备受名家和普通观众的赞赏，是好剧本与好演员珠联璧合的典范。猴年春节在广州与姚璇秋在一个小聚会上见面，我一开始就说一直被她在《扫窗会》中那一声'万福呀'所感动，引起她当场向座中人介绍了整个剧情的兴致来。宋代有个洛阳书生高文举，穷途末路中遇到员外王杰。王员外爱才，引他回府，把爱女王金真许配于他，后又资助他上京应考。高文举中了状元，琼林宴中被奸相温阁看中，逼他入赘。失去自由的高文举想到妻子王金真对他的无限恩爱，就命仆人张千送信往洛阳接妻子前来团聚。谁料信被温相父女发觉，改为休书送达。王金真接到休书，想到夫妻离别时曾双双对天盟誓，绝不相负，因而对休书有疑。于是历尽艰辛，进京寻夫。但不幸被温女发觉，打下厨房作婢，打水扫地，受尽百般凌辱。幸得温府老奴同情，教她趁夜间到花园中高文举的书房扫窗。夫妻终得相会，互诉衷情。事被温女发觉，派人围搜书房。高文举只得帮王金真越墙逃出温府，嘱她到开封府向包公诉苦。后得包公明断。温相削职，高文举与王金真夫妻团圆。新整理的潮剧《扫窗会〉，保留了传统曲牌、唱腔音乐和做工表演艺术，是一个精品。姚璇秋饰演王金真，感情真切，表演细致入微，我们的潮籍乡亲、电影艺术家蔡楚生评论说：'姚璇秋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剧中人物复杂的内心变化与形体动作，她感情的回荡起伏和那惹人的愁思的哀丝豪竹若合符节；她的身段妙曼委婉，是温柔美好的舞蹈姿式。全剧给人以'悱恻芳芬，沁人心脾'之感。'作为一名观众，我为什么总忘不了姚璇秋那一声'万福呀'呢？扮演王金真的潮剧青衣很多，我也看过她们的表演，也被感动，为什么说她们都没如姚璇秋的表演到位？这与姚璇秋的涵养性格，为人处世很有关系。那天我对璇秋说：'因为你做人母母，我觉得王金真就是一个为人母母的人。'潮州方言把名词作形容词用的很不少，比如用'弟弟'形容一个大男青年或中年，还类似现今所说的小帅哥、小鲜肉；用'妹妹'来形容一位大龄女青年还像出花园时的稚嫩、纯真。而'母母'呢？我认为是温厚、善良、仁爱、柔顺的品性。姚璇秋给我有类似印象。《扫窗会》的王金真，是温良恭俭让的传统美德的化身，她在温府所受的凌辱，那苦那疼那委屈实难用言语形容，她忍辱负重，选择坚强，为自己的权益咬牙抗争。那一夜面对丈夫，几年来所积苦水，要如何倾泻？高文举唤一声'妻呀'时，她回一声'冤家，我恨呀'，高文举问'你恨我何来？'这一问，一时语结。她之所恨是温家父女啊。但话已出口怎收煞？随口来一句'我恨不得把你一扫。'高文举也满肚子委屈，对妻子无限怜爱，这倒是个赎罪机会，立即低下头去，说声'妻呀，你就扫下来吧。'王金真执起笤帚，却'哇'的一声，泪水盈眶，笤帚滑落地上。观众至此也泪涌满眶。王金真就是再委屈，但她的善良仁厚，决定了下面这个举动。当高文举说'若有休书回家，雷电共殛'时，这种毒誓她绝对不能接受。立即捂住丈夫的嘴：'冤家臭嘴，万福呀！'她这是在向神明赔礼啊，是对丈夫的深爱使然啊！自己纵有天大委屈，也祝愿亲人平安多福！这位'母母'的演员，演一位'母母'的王金真，这一声'万福'是如此准确，让你看到一位活生生的王金真。一声'臭嘴'让你发笑，一声'万福'教你泪零。口在笑，泪在流。这常常是在戏棚下最痛快的享受。我常去广州，交往的年轻人中有好些从潮汕到那里读大学和工作的潮剧爱好者。其中胡君常在车里播放潮曲，最迷的是《扫窗会》和《辩本》。有次去市郊喝茶，他竟安排为一个潮曲欣赏会。那天真的很尽兴。但过后，有位妹子兴又未尽，打电话来告诉我，说我总被姚璇秋一声'万福'催得泪落，而她却是泪奔！
不知今日的'一声“万福”教人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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