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是农村人的命，是农村人的根。农村人出生在那里，生活在那里，临老时还眷恋着那里，希望将来在那里入土为安。
父亲是党员，离休干部，从解放前参加工作到上世纪七三年提前退休，大部分时间也在农村基层做着农村人的工作。父亲不要说比起我们这一代人，就是比起他们同一代的人或是上一代的人都更眷恋着农村，眷恋着土地，眷恋着因土地而形成的农村生活方式。
父亲本来在解放初期，因在公安战线上的出色成绩，从县抽调到地区行署，又从地区行署调入省公安厅工作。但由于他对农村和乡土的眷恋，又从省公安厅申请调回五台县工作。
我们村有八百多口人，二千不到三千亩耕地，而父亲对于我们村的耕地肯定比自己的孩子还要了解，这些耕地大的有十亩左右，小的有几分的样子，可是无论说起村里的那一块耕地，大的小的，远的近的，他都知道那块地肥，那块地瘦。以前是谁家的，后来卖給谁了，最后在土改时是谁家的土地。后来土改后谁家分了多少地，都是那里的地。他比那些一辈子务农的老农都对我们村的耕地熟悉，特别是父亲对几个邻村靠近我村的耕地的历史也是有所了解的。这些一方面说明父亲的记忆力超强，更说明父亲对耕地的专注和真爱。
后来父亲脱产真正参加工作后，就很少回到家乡，但他有机会还是会想方设法回去看看的。后来耕地集体化后，就统一归各个生产队所有，虽然父亲不常在村里，但对村里耕地的变化还是象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了如指掌。
因为父亲对耕地的依恋，七三年时父亲写申请提前办了退休手续。兴高采烈地回到农村，整天不是割羊草，挖猪草，就是在自家的自留地和小块地里忙呼着，这样在家里忙了几年，原来患的胃溃疡，胸膜炎等疾病也不知不觉地好了。而且在父亲回家后，在父母的辛劳下，每年临过年时，我们家也能杀个羊和猪了。那时人们穷，却不会算计，不象后来人那样势利和盘算，买了猪羊再买肉一举两得。那时谁家杀了猪羊都要给亲戚、家人和朋友们或多或少送点，最后自己也没留下多少。临年，看着父亲躺在炕上，拿着长烟锅吸着小兰花，眼睛老瞅着䁔家的小火炉上用沙锅纯着的肉，闻着飘出的肉香脸上洋溢出满足的神情。从中可以感觉到父亲是特别喜欢享受着自由自足的农家生活乐趣。
后来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开始了土地责任承包制，农村各个生产小队将队里的耕地按劳动力和人口的比例承包给各家各戸。解放初期土改时因为父亲对全村耕地的比其他人熟悉，所以父亲回村帮村里分配过耕地，好地赖地、肥地贫地很好地搭配分给了村民们。在搞承包责任制时，父亲也在村里，又见证协助了村里承包责任制的工作，干部和群众不知道的事情也常请教父親。
那时我们家一下子有了十几亩的耕地，父亲的脸上明显的笑容比以前多了起来，于是每天都忙在田地里，因为父亲对农业生产全过程的熟悉和老到，他经常忙完农活后还有空常去大街上同村里人闲聊，聊的也多半是关于农田的事情，比如过些时候该种什么庄稼了，今年早种好还是晚种好，谁家的地里有草该锄了，谁家地里的庄稼苗稀了或者稠了，谁家的地庄稼长得不错，应该能打多少粮食等聊不完的话题。
父亲在工作中也做出过一些成绩，比如在公安战线上破获几次大案，但这些他从来不说也不引以自傲，但父亲对自己当长工的那段历史却是从内心发出的自豪，经常提起他那些当长工的经历，确实他年纪青青就能拿到长工们应得的高报酬，得到东家的赏识和认可。在当时是不容易的。在他九十三岁时我推着车子同他去大街上坐，有一天他忽然和原来东家的孙子聊起了他在他们家当长工的事情，让东家的孙子特别感到尴尬，我也只好想法引开父亲的话题。当时我和以前一样切实不理解父亲为什么那么喜欢显摆自己当长工的历史，这有什么好显摆出来的呢？回家后我婉转地劝告父亲，以后想说同別人说，再不要同东家的后人说了，免得让人家尴尬和误会。
2010年左右，象我们村里绝大多数的农田都是用手扶拖拉机和大型拖拉机耕地的。但也有很少一些人还家里养着驴骡，用驴骡拉着步犁耕地。有一天下午我和父亲正在大街上同人们闲聊，一个老农赶着平车从地里耕地回来，停下车让人牵着驴后，他进旁边商店买东西去了。父亲看到车上的步犁，让我推他过去，握住犁拐动了几下伃细地看了起来，我看到他昏濁的眼神中透出的亮光，那满脸的兴奋和认真就让我忽然想起以前父亲准备干农活时拿起镰刀、撅头等各种农具时的神情和自信，那真有一股子象猎人狩猎时，勇士拿枪时的自信，喜爱和豪达。也使我理解了父亲对土地，对农具，对农活以及对他当長工的深层次的眷顾
也许这就是父亲有生以来最后一次手握犁拐了。或许让他又一次想起了耕地和播种，也许让他有了一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无奈。但在我心里，而且切实在梦中留下了年迈的父亲耕种的身影：
己过了
播种的季节
早过了
播种的季节
你
还在那个季节里
起劲地播种在山地
迎着迷茫的风沙
踏着高原的背脊
佝偻的身躯扶着犁拐
同影子缓缓蠕动不憩
犁浪翻过了
岁月的蹉跎
王朝的更替
泥土葬去了
千秋的风流
万代的功绩
默默的黄土地
播种下
无数希望的种子和欢喜
产生过
许多耀眼的奇葩和绚丽
该收获的
收获了
该遗去的
遗去了
只有你和黄土地
不生不灭
朝夕相伴
和睦相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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