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锺书集外诗拾遗笺注002

 

忆陆大

 

北海琴樽今日侣，西山鸾鹤故乡群_（1）。一时聚首多新雨，千里离心寄暮云_（2）。常忆闭门同觅句，犹思载酒与论文_（3）。旧游厚禄音书断，寂寞相存祇有君_（4）。

                          

【笺】

此诗初发表于《清华周刊》第36卷第4、5合期，1931年12月5日，署名中书君。诗中的“陆大”，不详，据诗意可知为无锡同乡（“故乡群”），且曾有诗酒来往（“北海琴樽”、“闭门同觅句”），且可能曾为清华学友而毕业离校，故称“忆陆大”。全诗八句，首颔颈三联皆对，而不觉其板。

【注释】

（1）“北海”二句：在北海，你好客，弹琴置酒；在西山，我们如似仙人鸾鹤一般的自在，故乡一群人，结成了今日的朋友。

北海琴樽：文人好客，饮酒弹琴的生活。典出《后汉书·孔融列传》云：“性宽容少忌，好士，喜诱益后进。及退闲职，宾客日盈其门。常叹曰：‘坐上客恒满，尊中酒不空，吾无忧矣。’”孔融曾为北海国相，有政声，时称孔北海。

西山鸾鹤：在西山如似仙禽鸾鹤一般。鸾鹤，相传为仙人所乘，比喻神仙般的生活。此句语出常建《宿王昌龄隐居》：“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

此首联中的“北海”、“西山”亦当双关北京的北海与西山。

首联语出清袁嘉穀《卧雪诗话》卷一而有变化：“朱济南观察长余十岁，余十岁时吟诗，济南见之，甚相期许。后二十年复会京师，济南赠句云：‘北海琴樽欢此夕，东山丝竹感中年。’”

（2）“一时”二句：一时之间，相聚见面的都是新结交的朋友；分别后千里之遥，离别之思念，只好寄托于夕阳下的暮云。

一时：可见钱锺书与陆大在清华相聚的时日无多。

新雨：比喻新朋。语出杜甫《秋述》：“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

千里：可见陆大与钱锺书已相隔遥远。

寄暮云：（离心）托付与晚来云朵，形容难以传达自己的别离之心。语同明夏雯《澄江晚棹》诗：“别恨萦衰草,愁心寄暮云。”

（3）“常忆”二句：常常回忆其一起共同关起门来，酝酿诗句；还思念你带着酒来，相与讨论诗文。

闭门同觅句：典出宋徐度《却扫编》卷中：“﹝陈师道，字无己﹞与诸生徜徉林下，或愀然而归，径登榻，引被自覆，呻吟久之，矍然而兴，取笔疾书，则一诗成矣。”后因以「闭门觅句」形容作诗时冥思苦想。黄庭坚《病起荆江亭即事》：“闭门觅句陈无己,对客挥毫秦少游。”

载酒与论文：语出杜甫的《春日忆李白》：“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载酒，带酒。

1. “旧游”二句：旧日的交往者，成了高官，享了厚禄，音信就断了；我寂寞时，能相慰问的人，只有你了。

   旧游：昔日交往的友人。

   厚禄：即厚禄高官之省，官位高，官俸多。

   厚禄音书断：可参看钱先生《管锥编》第一册《史记会注考证》第一四则“贵勿相忘贵易交”之论述。

   相存：互相问候。《文选·司马相如<长门赋>》：“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猨啸而长吟。”李善注引《说文》：“存，恤问也。”

       由此尾联之意，可见陆大“厚禄”仍能不忘旧交，不是“贵易交”一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