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局长的老家，位于大别山五大水库群之一的龙河口水库的库区。高局长大学毕业后，就从来没有回老家和父母一起过过年。二十多年前腊月的一天，高局长的老父亲跑进城来，对高局长说：“你念书时家穷，乡亲们帮了不少忙。如今，你当上了局长，乡亲们沾不到一点光，大家怨声不小，不是好事。狡兔三窟，家乡也是一窟啊！”高局长夫妇觉得老人家讲的有道理，决定带着上初中的儿子一起回老家过个年，筑好家乡的这一窟。
高局长决定腊月三十下午乘船渡过龙河口水库，高局长的夫人有些担心，问道：“一连下了好几场雪，二十八下午水库就停航了，县里还安排我们三十下午乘船渡过龙河口水库，这安全吗？”高局长说：“没事，停航是因为乘客太少，为了省柴油，不是怕不安全。”
腊月二十九晚上，高局长把儿子叫到身边，说是要给儿子讲故事。儿子一听很高兴，就依在父亲身上，听父亲讲故事。
高局长给儿子讲的这个故事，是一个老掉牙的故事。高局长对儿子说：“从前，有一个妇女带着一个小孩准备过江。临行前，这个妇女对了她的小孩说：‘上船不要乱说话，不听话就把你扔到江里去喂鱼。’这个小孩很听话，跟着母亲，一路无语。当船开到江中心时，小孩突然大喊一声：‘不好，船歪了 ’。一瞬间，船上的人都感到头晕目眩，只见船在江中打转，开不走了。这时，船长就问大家：‘早晨出门时，有谁在家乱说话了？’小孩随声应答：‘我妈妈对我说，如果乱说话，就把我扔到江里去喂鱼’。小孩的母亲想捂住小孩的嘴不让他说，但已经来不及了。‘快把小孩扔到江里去喂鱼，别害死了我们这一船人！’船上的一起哄，大家七手八脚就把这个小孩扔到江里去了。”
高局长的儿子听后，冷笑一声，故作不解，睁大双眼，问道：“后来，船就没事啦？“
高局长苦笑地说道：“我怎么知道？这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一个传说。”高局长的儿子不服气地说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跟我说什么说？“高夫人见状，立即打圆场，说：“叫你出门不要乱说话，图个吉利！”
临行前，高局长再三嘱咐儿子“出门不要乱说话”。高局长对儿子说：“龙河口水库，是舒城人民在三年困难时期，用秦始皇修万里长城的办法，修建的一座世界上最大的土坝水库，死了许多人。不要乱说话，否则触怒了水下的亡灵，坐船不安全。”
腊月三十下午傍晚时分，大雪纷飞，高局长一家驱车来到了龙河口水库的渡口。此时，整个龙河口水库一片雪白，一片宁静。渡口上有五六个人，他们看见高局长的车子来了，就像见到大救星似的，一起向高局长一家迎了过来。这时候，等候已久的船长也迎上来，对高局长说：“现在大雪封山，山区已经不通车了，有五六个乘客想搭你的船过去，带不带？”高局长不假思索地说道：“都带上吧，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哪有不带的道理？”
高局长把手一挥，兴高采烈地对大家说：“你们都沾了我的光！”
这五六位乘客听后，便大声高呼：“高局长真是个大好人，我们都沾了你的光！”
但是，有一个衣衫破旧的老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言不发。高局长打量了他一眼，说：“老同志，我说错了？”
这个老人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地，仍是一言不发。
高局长气红了脸，说：“你是说我不知天高地厚？”
船长见状，上来解围，说：“老同志，我早就猜到你是谁了。你衣衫破旧，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你腰板挺直，目不斜视，仍有军人的威风。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 ‘龙河口水库的大将蒙恬’吧？”
老人听后，哈哈一笑，说道：“我是‘蒙恬’，但我蒙天蒙地不蒙人！”
这时候，一位中年妇女凑上来，对老人说：“大家都知道你为龙河口水库的建设做出了重大贡献，但那是过去的事情了。此一时彼一时，该当爷爷时我们当爷爷，该当孙子时我们当孙子。人到弯腰树，不能不弯腰啊！”
老人听后，又是哈哈一笑，说：“过去我没当过爷爷，现在也不会当孙子。你们坐你们的轮船，我去爬我的雪山！”
高局长把手一摆，大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开船！”
轮船在辽阔的水面上急速的行驶，老人在崎岖的山岗上缓慢的爬行。老人边走边唱，一曲高亢洪亮的歌声，在水库宁静的山谷间不停的回荡：
“雪皑皑，野茫茫。
高原寒，炊断粮。
红军都是钢铁汉，千锤百炼不怕难。
雪山低头迎远客，草毯泥毡扎营盘。
风雨侵衣骨更硬，野菜充饥志越坚。
官兵一致共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
轮船开出后不久，船上突然有人大声高叫：“不好，船要撞山了！”
船长急忙调整航向，才避免了一场不幸。高局长厉声怒斥船长：“有风无浪，又是新船，你是怎么开的？”
船长哭丧着脸，哽咽地说道：“你没听见吗？‘炊断粮’，‘炊断粮’，我一听见‘炊断粮’，我就想起了1960年，想起了我死去的爹娘……”
大家一路无语， 轮船平安地开到了对岸。轮船一靠岸，高局长的儿子就有话要说了。他说：“爸爸，今天幸亏是有惊无险，否则就是你乱说话造成的！”
高局长大惑不解，问道： “我怎么乱说话啦？ ”
高局长的儿子说： “你在龙河口水库的主要功臣面前说‘你们都沾了我的光’， 究竟是谁沾了谁的光啊？难道你就不怕水下的亡灵，一怒之下顶翻船？ ”
高局长一阵脸红，无言以对。他环视了一下眼前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心中一片茫然，他质问自己：狡兔三窟，家乡的这一窟究竟该怎么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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