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大合唱

柴焘熊

旧时，对于乡间的人们来说，最大的事情莫过于造房子了，娶妻生子养儿育女，哪一样离得开房子？贫苦人家当然造不起高大的砖瓦屋，只能用芦笆作壁稻草盖顶。一般有一点钱的人，都要想尽办法造上几间屋。人们都知道，造房子动工时先得夯地基，于是民间就有了打夯这一活计。

打夯前，主家会择日请人来开墙沟，再在墙沟内铺上碎砖块，然后就开始打夯了。夯有木头的和石块的两种。木夯用粗大的木段或树根做成，分量很沉，崇明人叫“木柠”。木柠的底部与顶端均被锯截成平面，底部包着一块厚铁板，铁板的四角各打上一个洞，拴着长长的粗麻绳。一般木夯有半人高，长宽约30至40厘米，两面中端偏上之处设一个把手，顶面也各设一个把手。打夯时，夯的左右各站一人为“抓夯人”或叫“掌夯人”，四人拉紧四角夯绳。当“掌夯人”抓牢夯把并使劲吆喝起号子时，外圈的人们便齐声应和，并同时用力将绳索猛地拽起，木柠就会腾空而起。因为有掌夯人的稳稳掌控，木柠会在有节奏的吆喝声中，快速升起并重重落下，不偏不斜地夯在墙沟里。

石块的夯崇明人叫“石镬”，它为梯形状，有点类似于方的秤砣，二尺多高，二三百斤重的分量。石镬的两立面上部各有一个凹槽，凹槽处紧嵌着一根一米左右的木棍。石镬的底部，有一个个小洞，从中穿引出根根夯绳。墩石镬时，两人站在两边握住木棍抬夯，六人抓住夯绳，在领夯人的号子声里，石镬一步步前进。

    打夯时的劳动场景十分壮观，一声声的“打夯歌”更是动听。由于木柠分量轻，因此打夯的速度比较快，打夯号子的节奏亦急促、快捷。墩石镬的速度慢，打夯号子就舒缓、如是。打夯开始时，通常由领夯人一声吼喝，：“嗷——”此为“领唱”，其余的几个人便拉绳并随声附和。然后，领夯人唱起声声由内容的词句，声音抑扬顿挫，既浩亮粗犷又深沉浑厚。那些歌词，既有传统的，也有即兴现编的。领夯人大都是民间文学的高手。他们善于即兴创作，能够随机编词，见啥唱啥，内容吉祥喜庆，诙谐幽默。或庄重或俏皮或平实的句子，每一段都不会重复，显示了他们的遣词造句功力。拉夯绳的人只是反反复复地用衬词应和唱合，味道颇如合唱，既悦耳，又动听。记得当年队里一个叫旺郎的人，平时就能说会道，领夯起来更是妙语连珠，但凡周边人家有造房子的，都会请他前去。他的打夯号子，常常让人听得笑声不断。

 

这里辑录一首笔者当年在乡下采风时搜集的他唱的墩石镬歌，读者可从中窥见一斑。

主家今朝造房子，

领石镬人拉开嘴，

众人搭手礅石镬，

根根夯绳拿好仔。

儿子马上寻娘子，

爷娘当然要想法子。

吃辛吃苦做人家，

要造五间大房子。

两间儿子媳妇登，

两间老太婆和老头子。

还有一间前头屋，

宽宽舒舒放台子。

今朝春里造仔新房子，

秋后好聂（日）办喜事。

一家陆门有盼头，

明年添个胖孙子。

主家今朝客气来，

小菜烧仔一架橱。

白米饭烧仔一镬子，

酒碗摆仔一台子。

香烟每人发一包，

包包都是红壳子。

我俚墩石镬人雀紧（用劲）仔，

勿卖力啦里（哪里）好意思。

面前转弯是墙角，

我俚多加一石镬。

朝前砖屑厚来咯，

我俚多墩两石镬。

讲沆（这里）本来有沟型，

起码要墩十几镬。

两边山头吃分量，

慢慢朝前夯石镬。

前后檐头要滴水，

不能马虎要多几镬。

石镬拉得高又高，

主家房子造得侪（都）话好。

石镬厾得稳又稳，

主家房子造得根基正。

石镬墩得匀又匀，

主家房子造得最称心。

石镬夯仔三五圈，

主家房子能住楞（上）百年。

石镬舂仔上千举，

主家房子呒人来相比。

石镬擭仔千百镬，

主家房子好来呒闲话。

墩石镬人越墩越有劲，

主家眯起眼睛笑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