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方言

    常常许多人欢喜学一点崇明方言。崇明人有时也会拿了几句崇明话，去考考别人是否懂得崇明方言。平时的“试题”中间，总要问：“什么叫精赤骨吕、赤脚脖倒？”差不多这几个字，要被人当作崇明方言里具有代表性的语言了。“精赤骨吕”，也叫“赤骨吕”、“赤膊”。“赤”本谓“红色”，象我们说“赤豆”、“赤眼鳝”。小孩子一生下来满身红皮肤，因此“婴儿”也称“赤子”，进而又有“赤子之心”。“赤”也解“空净无物”，因而满门抄斩称“赤族”，家空物尽称“赤贫”、“赤穷”。由“赤”的“空净无物”，就可引申出“裸露”。崇明方言说“赤皮赤肉”、“赤面赤庞”，就与“裸露”有关。“精赤骨吕”的“精”，就是“纯一”，引申为“完全”。这如同我们说“精白面粉”的“精”。“精赤”就是“完全裸露”。关键是要分析清楚“精赤骨吕”的“吕”。《广韵》注“吕”：“《字林》云脊骨也。《说文》作吕，又作膂。”《辞海》按了《字林》的解释，释“吕”为“脊骨”，并引有《急就篇》里的“尻髋脊膂腰背吕”句。实在，“吕”字的形状，就同“脊骨”，大约古人造字有时也按照着人体解剖学的。如古辞书所注，“吕”也可以作“膂”，而且同样释为“脊骨”。我们也熟悉“膂力同心”这一成语，“膂力”又可以作“旅力”。（“膂力”意“体力，筋力”。《晋书·吾彦传》：“手格猛兽，膂力超群。”《三国志·董卓传》：“卓有才武，旅力少比。”）这样我们就知道，“精赤骨吕”就是“完全地裸露上身”，而且还可以写成“精赤骨膂”甚至是“精赤骨旅”。更加丰富的是，类似崇明人说的“精赤骨吕”、“赤骨吕”，古人称为“赤骨立”，同时也作“赤骨力”、“赤骨律”，《辞源》还将之释为“赤裸裸，空无所有”。宋·朱熹《朱子语类·论语》：“子路譬如脱得上面两件尘糟底衣服了，颜子又脱得那近里面底衣服了，圣人则和那里面贴身底汗衫都脱得赤骨立了。”《景德传灯录·招贤大师》：“夏天赤骨力，冬寒须得被。”《永乐大典·大慧语录》：“上无片瓦盖头，下无卓锥之地，赤骨律个浑身，与人争甚闲气。”清朝年间版的《崇明县志》，在方言部分也说到“赤骨律”，并引有《朱子语录》中的“无位真人赤骨律”句。读上述引文，我们崇明人都会觉得好耳熟呵，而且是在听孔老夫子辈说“赤骨立”。但是，从音韵上分析，古人说的“赤骨立（力、律）”的“立（力、律）”，与崇明人读音有区别。“立、“力”、“律”，音同崇明人说“粒”，事实上我们是读“吕”音，即“铝”音或说“离”音。也就是说，我们是读“精赤骨离”，而不是“精赤骨粒”。因此，我的研究结果还是弃“精赤骨立（力、律）”而取“精赤骨吕（膂）”。另外从意义上说，“精赤骨吕”的“骨吕”，是实指“脊骨”进而引为“上身”。而“精赤骨立（力、律）”的“立”、“力”、“律”，基本上不表示实际意思，只是作为一个词尾，充当一个音节。“赤露着脚”，崇明人叫“赤脚脖倒”、“赤脚脖跌倒”，也叫“赤脚”。“脚脖”亦称“脚脖子”，有些方言叫“脚腕子”。与“赤脚脖倒”相近的还有“赤脚孤郎”。“脚孤郎”就是“脚孤拐”，是指“大趾和脚掌相连处的突出的地方”。“赤脚脖倒”的“倒”和“赤脚脖跌倒”的“跌倒”，体会起来有“着地”的意思，但本质上说只是后缀的尾词，就同“精赤骨立”的“立”和“力”、“律”一样，也同“赤脚孤郎”的“郎”字一样。不过，“赤脚脖倒”和“赤脚孤郎”在表义上有所不同。前者有“光着脚站立或行走”的意思，后者可以仅指“光脚而不穿袜子”，因而可以说“赤脚着鞋子”或“赤脚孤郎着鞋子”，而不说“赤脚脖倒着鞋子”或“赤脚脖跌倒着鞋子”。同样，可以说“赤脚脖（跌）倒跑”，而不是说“赤脚孤郎跑”。上面说“裸露上身”为“精赤骨吕”，而裸露下身叫“精光”、“精光条萧”，裸露全身叫“精赤条萧”。“萧”原意“清静、冷落”。刘伶《北芒客舍》诗：“蚊蚋归丰草，枯叶散萧林。”“条”可以泛称“长条形物体”。人的身体为条状，因此有人把人称为“条子”，崇明人也把“身材”说成“身条”。“精赤条萧”，是说全身一无衣裳、一丝不挂，另一面说就是通体裸露，状如刚刚出世的红皮肤的“赤子”。不过，人类的文明就是人类的修饰，美丽有时就是化装，“精赤条萧”只可以属于隐私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