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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勃朗:​穿透灵魂的光

伦勃朗·梵·莱茵,俗称伦勃朗,出生于1606年7月15日,死于1669年10月4日。伦勃朗是17世纪荷兰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台湾把伦勃朗翻译为林布兰。伦勃朗早年跟从荷兰历史画家皮尔特·拉斯特曼学习绘画,1625年在家乡开设画室。伦勃朗作品题材广泛,擅长肖像画、风景画、风俗画、宗教画、历史画等。伦勃朗一生留下600多幅油画,300多幅蚀版画和2000多幅素描,以及100多幅自画像。



伦勃朗,荷兰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在绘画史上的地位与达·芬奇等文艺复兴巨匠不相上下。所开创的伦勃朗式用光和明暗画法,影响了后世数代的肖像画家,并作为现代电影人物布光最重要的理论参考之一。伦勃朗的一生颇为戏剧,三十岁便登上了人生巅峰,赢取了白富美,收获了无数的财富和赞誉,但却因为一幅画作命运急转直下,晚年更是变得穷困潦倒,两任妻子也都先他而去。而他本有机会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一)


“绘画最重要的是什么?”


“灵魂。”


伦勃朗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定了会儿神,接着头也不回地继续作画,再没多说一个字。


年轻人看着屋子一角师傅佝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轻拉上了房门。沉闷的关门声在屋里回响,伦勃朗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摆了摆手,送走了最后一名徒弟。


放下微颤的手,凝视着面前的画作,满是皱纹的眼角抽搐了几下,伦勃朗终于清晰地记起自己第一次看到“灵魂”时的样子。


许多年前一个寻常的阴雨天,初到阿姆斯特丹的伦勃朗还在为订单发愁,正竭力恳求画商温特将自己的画挪到显眼位置。言语间,尼古拉·勒斯——阿姆斯特丹最大的皮草商人——从门外走了进来,温特匆忙迎上。


“这次的画师您还满意?这可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画师……“


“要是这样的话,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登门,以后也不会再有人光顾你的画廊。”勒斯径直从温特跟前走过,正眼也没瞧他一下:”因为我会一把火把它烧掉。”


“尊敬的勒斯先生,办法总会有的,容我再想想……“


“这幅肖像画是谁画的?”勒斯在一幅挂在墙角的画像前站定。


“是我,勒斯先生。”一旁的伦勃朗两眼放光。


勒斯看了半响,才接话道:“明天到我的公寓来,带上你的画具。”说完便要转身离开,温特颠颠地举伞送了过去。








目送勒斯走远,温特才又回到伦勃朗身旁,不屑地撇了撇嘴:“南方来的乡巴佬,一个穷水手,靠一船皮草发的家,据说是去俄国时半道上捡来的,狗屎运。最近又攀附上了公爵大人,早几年,他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肖像画这个东西。”


伦勃朗没有接话,思忖着该如何搞定这位捉摸不透的雇主。


翌日,伦勃朗来到勒斯的住处——位于繁华街区上最大的独栋公寓,勒斯已等候在会客厅了。


“久等了先生。”伦勃朗一边支起画具,一边轻言细语:“把水手和暴发户画在同一副面孔里已是极为高超的技艺了,但我猜那并不是您想要的。”


伦勃朗本想秀一下自己的洞察力镇镇场,顺带打压一下勒斯的气焰,但勒斯似乎无动于衷:“……很好。”等伦勃朗架好画具,勒斯才不紧不慢地坐到了对面的扶手椅上:”开始吧年轻人。”


伦勃朗有些悻悻然,仔细打量着勒斯,开始勾勒起底稿来:


和初见时一样微微皱眉,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对所有人的轻蔑和不信任;尽管脸上打了一层厚厚的蜡,却仍未能遮住海风和岁月留下的划痕;精心打理过的两撇小胡子极不自然地往上伸展,贴身的紧致皮衣和臃肿的大貂皮帽子形成强烈反差,有一种头重脚轻的喜感。因用力过度而略显浮夸的暴发户形象跃然纸上。


“这可拿不出手。”伦勃朗心里嘀咕,轻轻皱了皱眉。他扫视了一圈房间,径自走向角落里的衣帽架。勒斯颇为不满地对着伦勃朗咳嗽了一声,伦勃朗假装没听见,来到衣帽架前站立良久,从上面抱下一件貂绒大衣细细打量。


勒斯坐不住了:”很有眼光,顶级的俄国黑貂,在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后它便是你的了。现在,赶紧回来完成这该死的画像。”


听见“俄国”两个字,伦勃朗顿时来了精神,转头看向勒斯:”那船俄国皮草,真的是您捡来的吗?“





勒斯被问的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别去信那些可怜虫的鬼话。”顿了顿,勒斯从座椅上起身,缓缓走向伦勃朗:”你知道从狼嘴里抢肉是什么滋味吗?“勒斯像是在描述一个久远的故事:”……你必须克服心中所有的恐惧,使出你身上的每一丝力气和它对峙,直到它露出破绽,然后用尽你残存的意志拼死发出那致命的一击。你要把你自己也当成是狼,甚至比真正的狼还要凶狠百倍——因为你知道,上帝只给了你两种选择,要么饿死,要么和它同归于尽——兴许这样侥幸能够从它嘴里把肉给夺下来。”勒斯从伦勃朗手里拿过貂绒大衣,慢慢地披到自己身上:“而我这一生,注定要从无数的狼嘴里去抢属于我的那块肉,那些只会躲在屁股后面等着肉掉下来的懦夫,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穿好大衣,勒斯又踱回到座椅旁:“整船皮草,都是我从那些该死的海盗手里,一件一件夺回来的。”说完便要坐下。


“请稍等,勒斯先生。”伦勃朗凝神地看着勒斯——厚重的貂绒大衣沉甸甸地搭在身上,一只手轻倚着靠背,仿佛既制人于股掌之中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刚才的一番话不断在伦勃朗脑中盘旋,像是在勒斯身上钻开了一条缝,伦勃朗顺着缝隙不断往里窥探,猛然看见一张和此前截然不同的面孔,那是一张蛮横而又谨慎,惶恐而又从容的商人的面孔——轻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狡黠,精心梳理的胡须稍稍遮住下沉的嘴角,似乎正在耐心等待对手露出破绽的那一霎予以致命一击;打蜡的脸微微发红,两颊棱角若隐若现,镌刻着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挣扎和焦虑;眉宇紧锁,凝聚其间的是与岁月无声的抗争和一丝永不止息的坚定。

伦勃朗如走火入魔般回到画架旁,对勒斯说到:“请保持这个姿势先生,您一定会拿到一幅满意的画作。”说完便如脱缰的野马,汪洋肆意地挥动起了手中的画笔。


两周后,伦勃朗再次来到勒斯的公寓,递上了完整的画像。勒斯默默看了许久,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伦勃朗说:“你会是一位伟大的画师。”


伦勃朗隐隐觉得,属于自己的时代快要到了。


(二)


正沉浸在美好回忆里的伦勃朗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打开门,多年的老友隆恩医生钻了进来——也许是他现在仅有的一位朋友了。


“市政厅的那幅壁画,这次他们想委托你来创作。”


“主题都定好了吗?”伦勃朗一边留神听着,一边慢慢地将一只堆满杂物的椅子归置出来。尽管腿脚已经不太麻利,但好在精神头还不错,隆恩耐心等他拾掇好,坐下说到:“西菲利斯,我们那位伟大的英雄,他们希望你能创作一幅关于他那次起义的历史画。”隆恩看了看破败的小屋,四面堆满了杂物和画具,光线阴暗,拥挤不堪。


“或许你可以考虑稍加修饰……你知道,他们就喜欢那种……高雅的口味。”隆恩又小心地补上一句。


“是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伦勃朗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你我的老朋友。”


小憩片刻,隆恩便告辞了,临走时将随身带着的一些碎钱放进了柜子里。伦勃朗起身再次谢过,便回到画架旁开始构思起新的作品来。


上一次刻意修饰一幅画以讨好雇主,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伦勃朗正是最风光的时候。





在陆续画了数张令人交口称赞的画像后,伦勃朗声名大噪,成为了阿姆斯特丹最炙手可热的金童画师,身价扶摇直上,购买了市中心最贵的豪宅,迎娶了美丽的贵族之女萨齐亚。阿姆斯特丹的所有新贵都以自家挂上伦勃朗的画为时髦标志,所有有志于绘画艺术的年轻人都以能为伦勃朗扛画架为荣,所有高瞻远瞩的画商都恨不能到伦勃朗的豪宅门口排队为他提鞋,其中又以温特去的最为勤快。

这一次,温特总算抓住了机会:“看在我将勒斯先生介绍给您的份上,请您务必听听我这最后一个建议。”


“是勒斯先生自己选中的我,你只是帮我把画挂在墙壁上而已。”伦勃朗不胜其烦。


“柯克队长和他民兵队的群体肖像画,这将是你让那些老古董们闭嘴,问鼎阿姆斯特丹第一画师的最好机会。”老辣的温特直奔主题。


伦勃朗开始犹豫了,得不到阿姆斯特丹那些老资格画师们的认可不能算是顶尖的一流画家,尽管他的绘画风格新颖前卫,但只要顾客们买账,老画师们也只有向市场低头的份,唯独没有画过一张像样的大幅群体肖像画,成为老画师们最后贬损他的把柄。


温特觉着有戏,又凑到伦勃朗的耳边轻言一句:“酬金很可观。”


伦勃朗更加不淡定了,萨齐亚不久前刚患了肺病,高昂的治疗费用、购买豪宅的巨额房债和庞大的生活开销让伦勃朗快有些吃不消了。加上成名后酷爱收藏,伦勃朗几乎买下了半个阿姆斯特丹的古玩市场,他太需要钱了。


“带我去见见他们。”


来到民兵队的会客厅,接待他们的是柯克的助手帕默伦德,伦勃朗开门见山:“请说说对这幅画的要求,帕默伦德先生。”





“无非希望您能把我们画的英武一些,您知道,我们都是一些买卖人,从未上过战场,平常也就是拎着枪装装样子罢了。”帕默伦德温和而谦逊地对伦勃朗说到。


伦勃朗对他们的底细倒是略知一二:大多是些布商,也有酿酒师和鱼贩子,生意外的业余时间凑成了一只民兵队,干的最多的事情是扛着长矛和火枪在街上闲荡,时不时刁难下农贸市场的可怜村妇,以防她们逃过税务稽查。


伦勃朗想了想,信手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勾勒草图,几次三番都不太满意,才又望向一旁快要睡着了的帕默伦德:“先生,我想在构图上做一些变化,和现有的群体画都不太一样。”


帕默伦德猛地惊醒,迷迷糊糊地答道“……变化?……是的,当然!需要变化,我也觉得现在的群体画太过一成不变了。”说完又赔了一个歉意的微笑。


一想到那些古板的群像画伦勃朗就会抓狂——两排脑袋整齐的并在一起,一刀下去可以齐刷刷地切掉脖子。


他伦勃朗怎么能遵循这种缺心眼的套路,他要在这幅画里创作出此前从未有过的精妙构图。


他如今是阿姆斯特丹最红的画师,不必再为生计苦恼,他要根据自己的意愿任性一次,用一次最惊艳的创作证明自己是阿姆斯特丹,是荷兰,甚至是整个世界最伟大的画师,他要把这几十年来对画面的戏剧表现和光影技法的苦苦锤炼一口气倾泻出来,用一张传世巨作告诉阿姆斯特丹的那些老古董们,他伦勃朗,才是阿姆斯特丹真正的画神。







当然,在成为画神之前,他还必须照顾到雇主的要求,将画中的他们画的英武一些。他已经想好了各个雇主们的神情和姿态,他将为他们设计一出即将出征的恢宏场景,他们不再是一群散漫虚荣的民兵,而是十六位将要奔赴前线的英雄,就如同他们那些为尼德兰共和国的独立浴血拼杀的父辈们一般,他们刚毅的脸庞里是对捍卫公民权不屈不挠的坚定信念,和为共和国自由而战的无上荣耀。他将在这幅画里注入自己的全部才华,让所有人见证尼德兰精神在自己画笔下绽放出的耀眼光芒。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他需要将雇主们的脸形和身形准确地描摹下来,他必须亲自再去见他们一次,带上他对即将问世的杰作的喜悦和亢奋。

他再一次见到了帕默伦德,让他做了第一个模特,帕默伦德再次以间歇的打盹回应了伦勃朗,除了刺耳的鼾声伦勃朗没有留下任何印象,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第二个模特是冯布罗先生,从头到尾吹嘘他是如何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偷奸耍滑做到布料商人的前十强。伦勃朗尽量装作没听见。


第三位是爱德华兹,强颜欢笑地极力掩饰着自己对伦勃朗这类匠人们的鄙视和不屑,伦勃朗一眼看穿,此前的喜悦和亢奋荡然无存。


第四位是卡尔德,画到一半卡尔德夫人冲进屋子哭喊着要和卡尔德离婚,原因是她发现卡尔德居然背着她同时在和三个寡妇偷情。伦勃朗险些晕倒在地上。


接下来是表里不一的琼斯,为了五个硬币将仆人赶出家门的杜特尔,为收回高利贷不惜砍掉妹夫手指的海德格尔,胆小怕事的约翰,成天烂醉如泥的富二代米勒,除了拍马屁一无是处的威廉……


“英雄?可笑,他们不过是些愚蠢的布商和鱼贩子而已,精明市侩、满嘴瞎话,我这到底是在做什么?”伦勃朗有些动摇了。





正在伦勃朗打退堂鼓时,柯克队长进来了。看到呆坐在画架旁若有所思的伦勃朗,柯克关切地说:“我尊敬的大画家先生,要是已经太累了的话,不如我们明天再继续。”


听见这么一句礼貌的恭维,伦勃朗颇感意外,抬头看到了一脸正气的柯克,伦勃朗微笑地回到:“没关系,我只是在思考如何能够表现的更好。”——或许他们也没那么糟,是自己有些先入为主的偏见罢了——伦勃朗心想。


“真是难为你了,要知道,和真刀真枪上战场的父辈们比起来,我们这些花架子可真是差的太远了。”柯克谦逊地说。


“也许吧,其实也没那么糟糕。”伦勃朗附和到,继续做着心理斗争——至少他们的父辈是算的上真英雄的——伦勃朗极力说服自己。


“难得这次你肯帮我们作画,至于酬金,一定是少不了的。”柯克故意加重了“酬金”两个字的发音。


“早就听说柯克队长向来慷慨大方。”伦勃朗眼前浮现出病床上萨齐亚苍白的面容,和写在房契上需要支付的天文数字,若是推掉这个订单,损失可太大了——伦勃朗在做最后的挣扎。


“相信您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在我看来,您已经是阿姆斯特丹最出色的画师了。”柯克恰到好处地补上最后一刀。


是的,阿姆斯特丹最出色的画师,将画出阿姆斯特丹有史以来最杰出的画作,他将用这幅精心设计的群像画来证明自己,让那些老古董们闭嘴,从此以后他将不再是一个画匠,而是一位受所有人敬仰的绘画大师,一位永垂青史的伟大艺术家。而艺术当然需要去赞美和歌颂,为此牺牲掉一些真实性是可以接受的。


伦勃朗下定决心,再无杂念,一头扎进画室里完成他的传世巨作,静候着自己成为尼德兰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绘画大师、迎接万丈荣光的那一天。


很快,这一天便到了,但却并非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民兵队的成员们才陆陆续续进到大厅,被白布遮住的群像画靠在厅壁正中,足有两人多高,近5米宽,盖住了几乎一整面厅壁。伦勃朗气定神闲地站在画旁,眼里布满血丝,背在身后的双手因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紧张而微微有些发抖。伦勃朗捏了捏手里的汗,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厅门的方向,一直等到柯克队长和帕默伦德同时出现在视线里。伦勃朗扫视一圈大厅,都到齐了。

“今天……“伦勃朗往前挪了一步,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在场的诸位将见证阿姆斯特丹最为激动人心的肖像画的问世,属于你们的肖像画。”伦勃朗顿了顿,接着说:“它将呈现一种全新的画风,伦勃朗的画风,它将超出此前所有的群像画,和它比起来,那些丑陋的画像都该扔进垃圾桶里生蛆。上帝,请原谅我的同行们居然没能创作出一幅稍微顺眼的群像画。不过,从这一刻起,这种情况将成为历史,眼前的这幅画将会成为阿姆斯特丹群像画的新标杆!诸位不仅将亲眼看到全新画风所带来的震撼,还将从画里感受到身为阿姆斯特丹民兵战士的无上荣耀,属于你们的荣耀!是你们肩负的使命和你们父辈英勇的付出才使得阿姆斯特丹,使得伟大的尼德兰共和国拥有了今天的辉煌,是你们那不屈的意志和灼热的公民责任感,才让那自由的热血在每一个尼德兰人身上沸腾!而这一切,都将定格在这幅画里所描绘的那个瞬间,那是混沌中的意志开始迸发的时刻,是利剑出鞘的一刹那,是自由的烈焰升腾的一瞬间!”


说完,伦勃朗将画前的白布缓缓拉下。


一秒。


两秒。


三秒。


死一般的寂静……





伦勃朗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以及大厅外的集市里传来的讨价还价的喧哗,甚至还能听到不远处的阿姆斯特丹码头上那车水马龙的喧嚣。他想起了自己刚到阿姆斯特丹时的情景,繁华的港口人声鼎沸,独立不久的尼德兰共和国生机勃发,迎来了自己的太平盛世。自称荷兰人的民族新贵们,开始到世界各地施行自由贸易,赚得盆满钵满,无论此前是屠夫还是铁匠,现如今都是富的流油的商业巨贾,在新兴首府阿姆斯特丹沸腾的车马声中享受金钱带来的各种欢愉。而在不久前,尼德兰还只是西班牙人统治下的一个边远殖民地,第一批为共和国的独立和自由而战的尼德兰战士们正在前线浴血拼杀,当西班牙殖民者的刺刀扎进他们的身体时,他们不会想到,自己的后代会在声色犬马中装模作样的扛着标枪在街上闲荡,只为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加英武一些。


那时的伦勃朗还不知道声色犬马是什么模样,他只希望自己能尽快卖出第一幅肖像画,好缴上下个月的房租。


“我在哪儿?”爱德华兹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没找到自己的脑袋。


“就在我的旁边,只不过被稍稍遮住了一点而已。”罗伯特指着自己的画像说。爱德华兹顺着罗伯特的手指看过去,除了一双忧郁的小眼睛,大半个脸都被罗伯特的胳膊挡了个严严实实。


“见鬼,这是在糊弄我吗,我和罗伯特付了同样多的酬金,却只配露出一双眼睛?!”


“你不错了爱德华兹,我他妈就剩一个后脑勺了!”杜特尔没好气的说。


接下来是冯布罗:“为何我的姿势如此奇怪,像是得了羊癫疯。”


然后是卡尔德:“我的手去哪儿了,要知道至少有六个姑娘告诉过我,我的手是她们见过最性感的手。”


“我的脸怎么如此昏暗,这是在欺负我上了年纪看不清楚吗?“


“那个小女孩是什么鬼,难道她也付了酬金?”


“不仅是那个小贱货,我至少看到有四个蠢货一个子没出也出现在了这幅画上!“


“或许这样画会更好看一些?毕竟他可是伦勃朗。”


“别自欺欺人了,到底好看在哪里?!”


……


大厅里已经闹成了一锅粥,没有人关心伦勃朗的新画风是否比此前的群像画更加高超,更没有人注意到伦勃朗描绘出的荣耀和自由之光,民兵队员们的心里只有不解的疑惑和满腹的怨言,只有一个人除外,位于画面正中的绝对主角,被伦勃朗塑造的几乎完美无瑕的柯克队长。





伦勃朗看了看柯克,希望他能说两句话。柯克只是默默地盯着画像,似笑非笑,没有半点要为伦勃朗开脱的意思。

要不是因为伦勃朗现在正当红,现场的局面可能就要失控了。


次日,温特找到了伦勃朗,告诉他民兵队员们的最终意见:“除非让我们那些尊贵的客人们以同样的姿势和大小出现在画中,否则……”


“否则怎样?”


“客人们花了同样多的酬金,可不是为了只看到自己那黑乎乎的脑袋或是一双小眼睛。”温特回答。


“我是个画家,不是来数人头的。”伦勃朗立场坚定。


“在我这儿没有画家,只有工人,而我对工人的要求是,要么给我想要的东西,要么把钱给我吐出来!”温特提高了嗓门。


“我不会重画的!”伦勃朗极力保持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两人僵持不下,温特无奈,只好转达伦勃朗的意思,而民兵队员们则拒绝付款,并将伦勃朗告上了法庭。最终法庭判决民兵公会只向伦勃朗支付酬金的一小部分,伦勃朗虽有不满,但想到萨齐亚日益严重的肺病急需用钱,也只得勉强接受。


尽管为萨齐亚找了全城最好的医生,但仍然无济于事,不久萨齐亚便撒手人寰了,留给了伦勃朗一个不满周岁的儿子,伦勃朗悲痛欲绝。


随之而来的,是声誉的直线下降,因为与民兵公会的委托纠纷,伦勃朗失去了往日的光环,订单量越来越少,温特也不再登门了,以往坐满了学徒和宾客的大宅里而今常常只有伦勃朗一人,显得无比空旷。


在往后的几年里,伦勃朗的心情每况愈下,绘画状态也大不如前,而他那引以为豪的新式画风再没能唤起人们的追捧和热情,在尼德兰新贵们不断变换的艺术口味中,逐渐成为了无人问津的过气老古董。


伦勃朗也想要尝试着改变一些画风以迎合新贵们现今的口味——浮夸的修饰和矫揉造作的高雅,但他做不到,他无论如何也画不出除了赤裸裸的谄媚以外便毫无任何艺术价值的作品。伦勃朗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越是想画出被市场认可的画作,越是被这种力量拉的更远,画商们早已对他失去了兴趣,整个绘画圈也以嘲讽他那四不像的画作为乐,他不仅没能成为那个万众景仰的绘画大家,如今就连画师的资格都快被人遗忘了。



(三)


亨德丽吉推门进来,打断了伦勃朗的思绪:“该吃午饭了,莱茵。”


伦勃朗看了看餐盘里的几片面包,似乎没什么胃口。亨德丽吉抱歉地说:“家里只剩下这些面包了,本来还有些土豆,可刚才有个老太太上门乞讨,牵着她的孙女,看样子已经饿了好些日子,实在不忍心,就把土豆给她们了。”


“没关系亨德丽吉,我不饿。”伦勃朗安慰到:“刚才隆恩医生放了些钱在柜子里,可以再去买些吃的回来。”


“隆恩刚刚来过?是关于那幅画的事吗?”


“是的,他们这次打算让我来画,主题是西菲利斯的那次起义,隆恩一定说了不少好话。”

“隆恩可真是一个好人。”


“你也是,我亲爱的亨德丽吉,你也是。”


在伦勃朗最低落的时候,亨德丽吉来到了他的宅子。除了画画,伦勃朗不会干别的,更不用说照顾孩子了,何况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连照顾自己都成问题,他需要一个保姆,而那正是亨德丽吉所擅长的。


可刚来没几天,她便被着实吓了一跳。





一日黄昏,正在照料孩子用餐的亨德丽吉猛地听到隔壁画室里传来一阵巨响,接着便是伦勃朗的怒吼:“去他妈的高雅!去他妈的肖像画!都他妈给我滚的远远的!“


亨德丽吉吓坏了,赶紧跑去一看究竟。


只见伦勃朗双手抱头瘫坐在地上,画室里一片狼藉,画架被扔出老远,凳子也被踢翻,各种画具散落一地,大大小小的画作横七竖八乱成一片,颜料溅的满墙都是,一股刺鼻的气味布满整间屋子,像是刚遭遇了一次洗劫。


“这是怎么了?”亨德丽吉小声问,她还未从刚才的惊愕中缓过气来。


“我画不出来他们想要的东西,一张也画不出来。”伦勃朗一直将头埋在膝盖里:“我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可怜画师,一个卑贱的工匠。”


“他们想要的东西?”亨德丽吉迷惑不解。


“温特那个混蛋,他也配侮辱我的作品,想当初就像只哈巴狗一样的乞求我,现在却说我画的全是狗屎,只有那些高雅的绘画才配称为艺术,他懂什么叫艺术?不过就是一只浑身散发着铜臭味的墙头草罢了!“


“您下午是去了温特那里吗?”亨德丽吉努力在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过也许他说的对,我真的是技不如前了,无论如何也画不出来那种高雅的绘画,按理说那并不困难,可我就是画不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我是一个没用的画师。”


“这些画……他们都不满意吗?”亨德丽吉望着满屋的肖像画有些难以置信。


“是的,我已经好几年没卖出过一张画了。”伦勃朗有气无力地答到。


亨德丽吉在屋子里踱着步,一边将地上的画作整齐地堆到一起,一边仔细看着画上的肖像,渐渐地,亨德丽吉被这些画像迷住了,捡画的动作越来越慢,看画的时间越来越长。

“可我觉得您画的挺好啊。”亨德丽吉边看边对伦勃朗说。


伦勃朗愣了一下,他已经快忘了被人称赞是什么滋味了:”好……好在哪里呢?“


“我也不知道,也许确实不够华丽高雅,可是……他们看起来……很真实。”亨德丽吉看着手里的一幅画说到:”我是说,就像能看到他的……“


“灵魂?”伦勃朗眼睛一亮。


“是的先生,灵魂,觉得画像里的人像活过来了一样。”


是啊,灵魂,善和恶构成的灵魂,美和丑相互交织的灵魂。那里有贪婪也有恐惧,有痛苦也有欢愉,有风光无两时虚伪的谄媚,也有江河日下时恶毒的诋毁,有为自由和独立浴血拼杀的勇气和荣耀,也有为自满和虚荣装腔作势的卖弄和炫耀,有浮夸的高贵和矫揉造作的优雅,也一定同时会有粗鄙的庸俗和不堪入目的卑贱,那里会生长出勒斯般坚定不移的执著,也会浇灌出温特那两面三刀的市侩,那里充斥着自己曾经的自负和不可一世,也填满了如今的自贱和万念俱灰,那里缠绕着黑夜里冰冷的绝望,也孕育着黎明前炙热的希望。那里永远充满矛盾,在显现出高雅的同时也一定会同时揭示出丑恶的欲望。


伦勃朗忽然明白了为何总也画不出令人满意的画像——没有人愿意直面自己赤裸的灵魂。他的雇主们只想看到高贵、优雅、端庄和涵养,而他却一览无余地描绘出隐藏其后的粗鄙、庸俗、虚伪与浅薄。他越是尽力想要修饰那些表面的华丽,掩藏其后的丑恶越是被彰显的淋漓尽致,因为于他而言,非如此不足以画出心中万一,因他唯一无法欺骗和背叛的,是他自己的灵魂——至真,至诚的画师之魂。


他伦勃朗还是那个伦勃朗,技法越趋纯熟,造诣越趋精湛的伦勃朗,只是尼德兰的新贵们再也不是当初那些新贵了,他再不会遇到第二个勒斯了。


也许他将要做一辈子的卑微工匠,也许他这一生都将在艰难与困苦中渡过。可那又怎样呢。


“谢谢你,亨德丽吉。”





在亨德丽吉的悉心照料下,伦勃朗逐渐回复了内心的宁静,全心投入到创作中,他不再去描绘那些纸醉金迷的达官显贵,转而沉浸在宗教画的安详氛围里,这是他还未成为阿姆斯特丹那个炙手可热的金童时最喜爱的题材,他仿佛从那里寻找到了归宿。


温婉而质朴的亨德丽吉成为他宗教画里最常见的模特,除此之外,还有亨德丽吉的蜜友——同为女仆、面庞消瘦的伊尔莎,隔壁小屋里邋里邋遢的孤寡老头弗里德曼,一身腥臭、粗言秽语的屠夫库斯塔,修道院里边五大三粗、脾气暴躁的厨娘梅耶和掉光了头发的修女安娜,无精打采的图书管理员艾尔斯,以及叫不上名字的独臂铁匠、矮个子木工、乞丐、老鸨、盲人和瘸子。


伦勃朗和他们处的越久,将他们画的越细,越是能感受到意料之外的惊喜。这些外表粗鄙的市井平民,却让伦勃朗感受到了一种令人动容的纯粹和真实,爱憎分明、直来直去,尽管粗鲁市侩,但却没有半点掩饰,所有的善恶美丑全都一览无余的雕刻在他们的脸上。


伦勃朗很享受这种纯粹的真实,逐渐开始为他们量身绘制肖像,尽管无人为此支付酬劳,他自己却乐在其中。每一幅画像都将他带入一个通透敞亮的内心世界,他在里面肆意翱翔,窥探每一缕发丝里的细节,描绘每一道皱纹里的悲喜,这些不加修饰的喜怒哀乐,和埋藏在粗鄙、丑陋面孔里的纯净之美,将伦勃朗彻底俘获。


“西菲利斯大概也是如此的其貌不扬吧。”伦勃朗心想。





公园前半个世纪,当古荷兰还被称为巴达维亚时,罗马帝国的铁蹄正在这片土地上肆意践踏,巴达维亚各部落的起义军不断奋起反抗。西菲利斯——起义军们的眼中钉,一直在帮助罗马人镇压自己的同胞——此时正大步走向起义军首领们的军帐,没人敢靠近一步。据说刺瞎他一只眼睛的那个人曾被他一口咬住脖子,撕成了两半。军帐里的各路首领们已经恭候多时了,焦躁伴着恐惧,谁也不知道西菲利斯召集的这次密谋用意何在。

哐当一声,西菲利斯将佩剑狠狠砸在桌上,一字一句地告诉首领们,他受够了罗马人的嚣张跋扈,对榨干了自己同胞们的各种税收更是忍无可忍,他决定倒戈反叛,宣布加入同胞的队伍,发誓从此只为起义军卖命。首领们半信半疑地接受了西菲利斯的誓言,击剑为约,歃血为盟。而西菲利斯没有让他的同胞们失望,一直信守着自己的诺言,带领巴达维亚的起义军们开始了一场波澜壮阔的独立与自由之战,直至将罗马人彻底赶出古荷兰的每一寸疆土。


一次黑夜里秘密进行的合谋,一群口嚼洋葱、满嘴抹血的野蛮人,一个杀人如麻、面目狰狞的独眼龙,一场血雨腥风即将到来前杀气腾腾的宣誓,一道从哐当碰撞的黝黑铁剑中喷薄而出的自由与反抗之光——同时在伦勃朗的脑海里闪现,如同亲临现场般触手可及。

但不断回响在伦勃朗耳边的,却是隆恩的那句提醒:“……你知道,他们就喜欢那种高雅的口味。”


伦勃朗没有忘记,这幅画的雇主是阿姆斯特丹市政厅的长官们,和那些曾经无数次拒绝自己作品的新贵一样,能够打动他们的绝不是这些狂放和热血,华丽和高雅才是他们的心中所爱。伦勃朗也很清楚,之所以能得到这份订单,并不是他们开眼赏识起自己那陈旧的画风了,仅仅因为前一任画师中途病故,他伦勃朗才有幸成为了不妨一试的备胎而已,而理由竟然是因为这位病故的画师恰好是他伦勃朗的徒弟。他仿佛还能听到他们对着隆恩叮嘱:“告诉你的朋友,如果想要这份工作,就必须按照我们的要求来。”


他很想要得到这份工作,哪怕只是为了小柯奈丽雅。


“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搬家?”


“因为我们破产了孩子。”


“破产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们要去小房子里住上一段时间。”


“那我们还能再搬回来吗?我喜欢大房子。”


“会的,相信爸爸,我们不久就能再搬回来。”





伦勃朗没能兑现他的承诺,甚至没能为小柯奈丽雅买上一件像样的衣服,他有些心酸。


——要么就按照他们的要求画的华丽一些罢,不过只是一个传说中的古老故事罢了,有谁真的见过起义是什么样子呢,是粗鲁野蛮还是温文尔雅又有什么关系。或许那就是一次冠冕堂皇的誓师大会,部落首领们都是彬彬有礼的高贵骑士,正等待着一时被罗马人蒙蔽了双眼的西菲利斯幡然醒悟,带领他们一道打破命运的枷锁。而伟大的西菲利斯此时正衣冠楚楚、容光焕发的立于人群之中,手握光彩夺目的正义之剑,指向那遥远地平线上升起的一轮霭霭红日。


只是打女儿出生后,伦勃朗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温暖了。


“我受不了了莱茵,我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你知道他们是怎么侮辱我的吗?不知羞耻的婊子,淫荡的贱妇,我的存在就是对主最大的亵渎!他们强迫我认罪,否则便永远不许我迈入教堂半步。可我到底有什么罪?不过就是与心爱的人一起生了个孩子罢了,难道这也有错吗?倒是他们,不知道和多少女人通奸,可为什么没有人来判他们的罪呢?!“


“对不起亲爱的,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不该在还没娶你的时候就和你有了孩子。都怪我太没用了,连糊口的钱都挣不来,还必须靠着萨齐亚留下的遗产过活,可要是我娶了你,就连这点遗产也没了。”


伦勃朗无法去责怪萨齐亚,若再婚便不能继承遗产对一个鳏夫而言一点也不过分,他只能把怒气撒在那些牧师和自己身上:“我诅咒这些虚伪的牧师,诅咒他们不得好死!我也诅咒自己,带给你的都是痛苦和折磨,我根本不配娶你,更不配和你一起生下我们的女儿……“

消息传开,人们仿佛一夜之间都成了道德楷模,对伦勃朗和亨德丽吉极尽侮辱、嘲弄、谩骂,以此彰显自己的圣洁与高贵,而骂的最起劲的正是当初那些伦勃朗的雇主,阿姆斯特丹最体面的新贵们,他们总算找到一个完美的契机借此向人炫耀,当初拒绝伦勃朗绝不是对艺术审美有任何偏见,完全是因为自己高尚的品格以至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而已。


伦勃朗受够了,无论如何,他也无法将巴达维亚那些怒吼着冲向罗马军队的起义首领们与这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联系在一起。


可他更无法原谅的,是自己对亨德丽吉的亏欠。


“情况不太妙莱茵,看起来像是感染了肺病,可怜的亨德丽吉,愿主保佑她。”隆恩医生拉上房门,对一旁的伦勃朗叹了口气。


“她一定是太操劳了,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本来身体就很虚弱,还要带两个孩子……”伦勃朗有些不知所措。


“你已经尽力了莱茵。”


“都怪我,整天只知道把自己麻醉在画作里,忘记了她这几年一直承受着委屈,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也不全是你的错,亨德丽吉会理解的。'


“还有什么办法吗?总会有什么办法的……”伦勃朗的眼前不断闪现萨齐亚去世时那张苍白的脸,同样感染了肺病的萨齐亚没能撑过一年。


伦勃朗埋怨自己的无能为力,痛恨自己除了会画那些无人问津的画作便一无是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离他而去,除了自以为是的清高,他什么也给不了。


——就最后妥协这一次吧,至少能让亨德丽吉在仅剩的为数不多的时光里,过的温暖一些。





伦勃朗回到画室,正要动笔,发现一罐颜料已经见底了,他记得屋子里似乎还有剩余,开始翻箱倒柜,忽然一个陈旧的信封映入眼帘,伦勃朗觉着眼熟,但想不起来究竟是何内容,好奇地取出信纸扫了一眼——民兵公会状告伦勃朗的判决书。


此前的一幕幕又一次浮现在伦勃朗眼前。


在那之前,他是阿姆斯特丹最耀眼的画师,想要通过一幅前所未有的杰作缔造此前从未有人达到过的艺术之巅,同时还能挣上一大笔钱,为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萨齐亚请上最好的医生。


他必须兼顾雇主们的要求,迎合他们的喜好,为此做一些妥协。


他努力说服自己绘制了一幅满是溢美之词的惊艳巨作,兴奋而又惶恐地等待着自己被捧上神坛之巅的那一刻。


而最终等来的却是雇主们的集体不满和这张法庭的判决书。


伦勃朗对着信纸凝视许久,窗外的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许多年前,也是一个阴雨天,勒斯走进了画廊,站在伦勃朗的画前对他说:“明天到我的公寓来,带上你的画具。”


约定交稿的日子总算到了,伦勃朗仍早早地等候在他的画前,被白布遮住的巨画比民兵公会的那幅还要大上一些,站在旁边的伦勃朗显得更加矮小了。


待官员们陆续到齐,伦勃朗同以往一样对着大厅缓缓扫视了一圈,往前迈了一小步,平静地说:“西菲利斯,我们伟大的英雄,他用高贵而圣洁的自由之光,点亮了巴达维亚人不屈的抗争之路,愿上帝保佑尼德兰,在他璀璨的自由之光下永恒闪耀。”





官员们刚开始还颇有些担心,直至听到伦勃朗吐出“高贵”和“圣洁”四个字,他们才将提到嗓门眼的心又咽回到了肚子里,当伦勃朗说到“自由之光”时,他们开始想象即将要揭幕的那幅美妙画作了,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如他们所期待的一般,在华丽而明媚的背景下,正气凛然的西菲利斯正侧过脸去与几位起义军首领们商讨对策,那只残缺凹陷的左眼被巧妙的隐去了,他的头顶是一道圣洁的光环,如同上帝降临一般播撒着神圣的自由之光,那将是与象征着高贵与荣耀的市政厅最相称的伟大杰作。


可出现在他们眼里的,却是全然不同的景象: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四)


“他们把你的画退回来了。”隆恩医生一脸沮丧。


“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伦勃朗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我以为你多少会照顾一下他们的感受,哪怕是为了亨德丽吉。”


“他们要西菲利斯的那次起义,我从未想过,起义还有另外一番样子……”听到亨德丽吉的名字,伦勃朗心里在滴血。


隆恩无言以对。


不久,亨德丽吉便走了,没能捱过一年。


伦勃朗在亨德丽吉的墓碑前站了一整天,竟然没掉一滴眼泪,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两眼一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卧室的床上,并未察觉一旁焦急伫立的隆恩和柯奈丽雅,只仿佛看见远处的亨德丽吉正仔细端详着那张西菲利斯的画像,对他说:“画的真好莱茵,他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许多年过去,老迈的伦勃朗几乎快看不见东西了,自从那次昏倒后,他的眼睛便越来越差,身体也开始不听使唤,终于病倒了。


这天,隆恩医生还是像往常一样过来探望,坐了一会儿,伦勃朗让隆恩取来圣经。


“能帮我念一念雅各和天使摔跤的那个故事吗?”伦勃朗虚弱地说。





隆恩翻开圣经,念到:“……只剩雅各一人了,这时有个人来找他摔跤,直到黎明也未分出胜负。那人见无法战胜他,便摸了一下他的大腿,雅各便扭伤了……最后,那人问:“你叫什么名字?”雅各答:“我叫雅各。”那人说:“你以后将不再叫做雅各,要叫以色列,因你在与神和人的较量中,都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听到这儿,伦勃朗打断隆恩,微微抬手指向半空,气若游丝地说:“你以后将不再叫做雅各,要叫伦勃朗……'他用力喘了口气:“……因你在与神和人的较量中,独自一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说完,便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伦勃朗对光的使用令人印象深刻,他独到地运用明暗,他灵活地处理复杂画面中的明暗光线,用光线强化画中的主要部分,也让暗部去弱化和消融次要因素。


伦勃朗这种魔术般的明暗处理构成了他的画风中强烈的戏剧性色彩,也形成了伦勃朗绘画的重要特色。




























































伦勃朗是欧洲17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也是荷兰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他一生留下600多幅油画,300多幅蚀版画和2000多幅素描,在这其中,有100多幅他的自画像,记录了画家的各个年龄阶段。






在伦勃朗的自画像以及其他许多作品中,我们发现伦勃朗似乎对于一种用光方法情有独钟,这种用光方法就是我们现在所称的“伦勃朗光”。







伦勃朗式用光技术是依靠强烈的侧光照明使被摄者脸部的任意一侧呈现出三角形的阴影。它可以把被摄者的脸部一分为二,而又使脸部的两侧看上去各不相同。如果用均匀的整体照明,就会使被摄者的脸部两侧显得一样了。








伦勃朗光可以创造出强烈的阴影,利于表现男子气概。如果你从拍摄对象的眼神里看得出主光所产生的高光,那么伦勃朗光便成功了。











在他生活顺遂的四十岁之前,他是上流社会的肖像画家,并娶了一个富家小姐。


这一时期,他的绘画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独创性的,强烈明暗光源的人物肖像画,如《解剖课》和《造船者》等;另一类是以夸张甚至是粗野的风格创作的神话和宗教画,如《普洛塞耳皮那被抢》和《参孙的失明》等。






此时的伦勃朗是荷兰的一位优秀画家甚至可以称为天才,是一位有巨大影响和独创性的大师。







他把卡拉瓦乔式的明暗对比法加以发展,形成了自己的画风,后人称为伦勃朗式的明暗画法,即主要利用光线来塑造形体,表现空间和突出重点;如同他谨慎地使用亮色一样,他也独到地运用明暗;他自由地戏剧性地处理复杂画中的明暗光线,利用光线来强化画中的主要部分,也让暗部去弱化和消融次要的因素。







他这种魔术般的明暗处理构成了他的情节性绘画中强烈的戏剧性色彩,也形成了伦勃朗绘画的重要特色。画面气韵生动,层次丰富,富有戏剧性。








伦勃朗认真地观察他的表现对象,他认真地表现他们的富于心理透析意味的姿势和人与人间情感交流的微妙关系,以及他们脸上每一个细节所透露出的心灵的悠长意味。


他对对象内在气质有其独特的理解,透出出一种精神气质,折射出某种美和高尚,令人震撼。只有对生活和人生有深刻的理解和相当的洞察力的画家,才能描绘出如此形象。






伦勃朗一生创作了近百张自画像,成为了西方美术中对自己最严格的画的剖析。






他的自画像经历许多阶段,尤其是到了老年,两任妻子逝世,孩子夭折,他曾成功的职业画家到落魄潦倒,靠变卖家产为生,伦勃朗在晚年画下的自画像发现满脸皱纹,茫然而彷徨的看着人间,仿佛无限的感伤,又仿佛无限的悲悯,赋予了西方自画像传统深沉的心灵挖掘,也使绘画不再只是表面肤浅的赏心悦目,更给予绘画美学更深刻的西方人性的内涵。






伦勃朗后期的油画肌理堆积很厚,近看时像抽象色块与笔触,却都能准确地表达出内在的精神特质。







伦勃朗的巴洛克绝对没有宗教与宫廷的虚华,,确实以最厚重的方法刻画着人生的现象,在凝练的冷静中包含着热情,从绝对准确的写实技巧发展到丰富的酣畅淋漓。他使绘画被革,新被颠覆,也是绘画变成悲剧生命的最后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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