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崛起于辽东的努尔哈赤,一统女真,剑指中原,在一场声势浩大的“七大恨”告天仪式后,彻底竖起大明王朝掘墓大旗。
同时期的明王朝,倾轧内讧,本以为牢不可破的“海上长城”,总兵毛文龙,冤死在袁崇焕的尚方宝剑下。他的亲信属下,纷纷溃逃,其中毛文龙收养的义孙尚可喜,受到猜忌,命不保夕,于是投降了后金。
尚可喜,出生于明正德年间,祖籍山西洪洞县,随做官的祖父迁居到辽东海州。
十八岁的时候,因后金入侵辽沈,全家随父尚学礼迁徙辽西松山避难,可惜期间母亲和诸多姐妹死于战乱。
对于不共戴天之仇,尚可喜父子选择投身行伍。尚学礼先追随王化贞,后随毛文龙。不久之后,尚可喜也追随父亲,投身到毛文龙麾下,被收为养孙,赐名永喜。
四大名旦
尚学礼在楼子山一战中阵亡,尚可喜子承父业,成为游击统帅,奋勇杀敌,骁勇善战,在著名的镇江大捷中立下赫赫战功。
然而,毛文龙死后,继任黄龙也兵败自杀,到沈世奎成为总兵,听人谗言,要杀尚可喜灭口。被逼无奈之下,尚可喜只得向皇太极投诚。
1636年,皇太极称帝,国号大清,年底率尚可喜东伐朝鲜,大胜而归。
清军入关之后,尚可喜奉命四处追击李自成,直到逼得李自成死于九宫山,他才班师回朝。
1649年,尚可喜官封“平南王”,奉命攻略广州,在围城10个月之后,终于攻克城池,盛怒之下,大肆屠城,造成“庚寅之劫”,后世称为“广州大屠杀”。
方恒泰《橡坪诗话》中的记载曰:“城前后左右四十里,尽行屠戮,死者六十余万人。
意大利籍耶酥会士卫匡国(1614— 1661)写有《鞑靼战纪》一书,对广州屠城的惨烈状记述曰:
“大屠杀从11月24日一直进行到12月5日。他们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残酷地杀死,他们不说别的,只说:‘杀!杀死这些反叛的蛮子!'”
尚可喜驻守广东26年,倒也做些了实事,导致与耿精忠、吴三桂并称的三大藩王,有割据称雄的实力,引起康熙的猜疑,宣布削藩。
尚小云 《摩登咖女》
吴、耿二人先后举兵叛乱,尚可喜不愿叛乱,但被儿子尚之信挟持起兵,最后忧郁气死,卒年73岁。
尚可喜被康熙帝厚葬,追封平南亲王,却命他的儿子尚之信自尽。
不过尚可喜一生娶了24个妻妾,共生有64个子女,儿女各半。子嗣繁衍虽然昌隆,但大多湮灭在历史洪流中。
到了1900年,元月7号,北京地安门外,法通寺附近一所大院中,尚元照的妻子张文通,生下了他们的第二个儿子,按照族谱取名为尚德泉。
尚小云的祖父尚志铨曾任清远县令,但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到了父亲尚元照时,家道已经中落,在一家王府做图书管理员。
庚子之乱,尚家由小康沦为赤贫,大哥失踪,大姐和弟弟们相继染病夭折。母亲唯恐养不活这个儿子,便将十来岁的他送进那王府做书童。
那王爷是个戏迷,瞅着这孩子眉清目秀、聪明伶俐,提议让他去学戏。
从此,世上多了一个京剧大师。
母亲起初坚决要求他学武生,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体现祖上骁勇善战的英武基因。
学武生是最辛苦的,尚小云初学老生,又学小花脸,再改学武生,最终选择了旦角。
在这条曲折的求学之路上吃尽了苦头,纵使聪明如他,也是少不了挨打。
多年之后,孙女帮他捶背时,看见背后多处的疤痕惊讶,尚小云则笑笑说:小时候学戏,挨得打啊。
连被旦角师傅唐竹亭用戒方戳破了肚皮,要不是送医及时,他早就一命呜呼了,这样的伤害,他也是轻描淡写地跟儿子提起,从未记恨师傅,还要感谢师傅的严苛教导。
尚小云以文武兼擅驰名,在近六十年的舞台实践中创造出了“文武并重,歌舞兼长,清新英爽,洒脱大方”的京剧尚派艺术,对后世影响极其深远。
尚小云
但是令人尊敬的,不仅是他的艺,更加是他的大德。
仗义疏财的“尚五块”。
在梨园界,尚小云的“义”是人所共知的。
他16岁成名,20多岁,就被推举与名震四海的梅兰芳共同主持梨园公会,日后成为会长。
只要有人向他求助,他都会慷慨解囊,援手相助,往往一出手就是五块大洋,这可能是一户人家几个月的口粮了。
久而久之,尚小云得了个“尚五块”的花名,他的仗义疏财,义薄云天,深得人心。
对于曾经合作过的戏子演员,但凡有难,他都会主动帮助。
周信芳夫妇
他十几岁时,曾和周信芳合作过多次,虽然一个在北平,一个在上海,流派不一样,也不妨碍惺惺相惜。
1937年,周信芳和裘丽琳结婚之后,这位大小姐跑去戏院谈判,要改“固定工资”为三七分成,得罪了戏院老板以及背后的黑帮,周信芳在上海被封杀,只得带着戏班跑码头,四处流落。
尚小云得知后,邀请他的戏班到天津来,一段时间后,又邀请他们到了北京来,提供场地、资金和人脉资源,帮周信芳在北京立住脚跟。
起初,北方人不太能接受上海来的“麒派”艺术,周信芳的戏院观众很少,尚小云为了帮他扩大知名度,抽空去看他的戏,每次都叫司机一路按着喇叭,令路人皆知:尚小云去看周信芳的戏啦。
张君秋
尚小云的仗义疏财,还体现在帮助富连成社,从鼎盛到没落,再度辉煌起来。他出钱出力出剧本
“用钱,我兜着。不上座,要排新戏。我把刚唱红的几出戏,给您这儿排几出。”
尚小云成了富连成社义务教导员,白天教,晚上教,夜里自己演出结束,还把学生带回家通宵辅导。
其中就有被他当作养子的张君秋,以及“四小名旦”中的毛世来、李世芳等。
救活了富连成社之后,尚小云又忙着去救长庆社
“甭发愁,我带长庆社的孩子们一起演戏。”
于是在尚小云带领下,长庆社演出了《玉堂春》、《乾坤福寿镜》、《四郎探母》等著名剧目,一下子打出了长庆社的声望,也提高了剧团的收入。
尚小云,真的是把毕生精力、时间、金钱甚至感情都给了京剧事业。
无可避免的,牺牲了自己的婚姻生活。
1918年,刚满18岁的尚小云,娶了梨园女儿为妻。
名净李寿山,有三子两女,“唱戏的子女只能从事唱戏”这一户籍陋习,他的三个儿子都是戏子,可惜伤的伤,残的残,英年早逝,导致膝下只有两个女儿。
李寿山的艺术造诣深厚,曾是梅兰芳的昆曲老师,但中年丧子后继无人,导致家境凄惨。
尚小云挑板“协庆社”后,邀请李寿山参演。
他也跟着李寿山学到了最重要的一出《昭君出塞》,成为尚小云的“文戏武唱”代表作之一。
李寿山的女儿李淑卿,年长尚小云两岁,婚后育有女儿尚秀琴和儿子尚长春。不幸的是,一直身体欠佳的李淑卿于1930年5月28日病逝,享年只有32岁。
刚刚30岁的尚小云,已经成名,有“四大名旦”之一的头衔,又被认为是仅次于梅兰芳的美男,事业正在巅峰状态。
听说他的夫人去世,提亲的、自荐的便纷纷上门。依当时某报所言,真是“逐鹿者不乏其人”。
有三位女子成为最有力的竞争者:
一是京剧名角雪艳琴,本名黄咏霓,出生于北京的回族人,7岁学戏,8岁登台,16岁唱红京城。
雪艳琴天生好嗓子,曾拜师年长6岁的尚小云,不过她当时也红得发紫,名声不在尚小云之下。是一个好演员,却未必是个好继母。
二是清朝的格格。这位格格深处深闺,没什么资料,一度以为是谣传。但别忘了当初建议尚小云学戏的那王爷,算是他的大恩人了。成名后的尚小云听母亲的话,每年的那王爷和福晋生日,必去王府大演三天,且分文不收,称作“报恩”。
到了民国嘛,清朝遗少那王府贝勒爷,跟尚小云的关系也是很不错的,自然家中有妹妹或者女儿想要嫁给这位美男子喽。
第三,则是名妓美香。据说在津门,无人不知美香的艳名,但她卖艺不卖身,是个“艺妓”。相传她长相酷似尚小云,虽是女儿身,但性情如男,刚直而侠义,对尚小云是公开的倾慕已久。
尚小云并没有嫌弃她的身份,而是说:“只要人好,我不在乎是哪里的出身。”
尚小云与尚长荣
最后,这三位最强竞选人,全部落选,尚小云毅然选择了梨园女儿王蕊芳做续弦妻子。
她是梅兰芳姑母的女儿、名旦王蕙芳的胞妹。
应该是看中了她的品质。
毕竟儿女尚幼,需要一位温柔贤淑又勤劳质朴的女子,帮他抚育子女,还要协助他发展京剧事业。
更重要的,他是个孝子,需要一位忍得了他那暴躁脾气的母亲,的贤惠女子。
事实证明,尚小云的选择完全正确。
结婚后,面对严厉到近乎苛刻的婆婆,王蕊芳容忍大度,性情温和,从不说半个不字,也从不抱怨怀恨。
常有客人送来的点心,古怪的老妇人藏起来不吃,到了变质发霉才拿出来,给儿媳妇吃。
吃的时候,还不能流露出厌恶表情,吃完还要感谢婆婆的赏赐。
对待前妻所生的儿女,视同己出,女儿尚秀琴,不愿唱戏,继母帮助她向父亲争取到外面学习的机会,后嫁给京剧演员任志秋。
儿子尚长春,她接手抚养时才两岁,根本就是当作亲生孩子一般带大。
王蕊芳为尚小云生了两个儿子,即工旦角的尚长麟和工花脸的尚长荣。
对待尚小云的学生,师母成了最可亲而又慈祥的人。
尚小云与张君秋、毛世来、李世芳
尚小云自办荣春社,学生犯错时,都眼巴巴向师母求救。王蕊芳挺身而出,为孩子们说情。有时候实在免不了挨打,她就抹着眼泪,去厨房准备蛋清,然后给挨完打的孩子涂抹消肿。
对于尚小云的事业,她更是无条件支持,在人生的后半程里,经历国仇家难,为了维持举步维艰的荣春社,他们卖掉了能卖的全部家当:“卖掉了!全都卖掉了,七所房子,一部汽车,都填进‘荣春社’里去了。”
世事艰难,浮浮沉沉,两人一直相依相伴,未曾离弃。
虽然他将珍藏大半辈子的字画、玉器共六十六件,无条件捐献给了陕西省博物馆,到了劫难时,依然被扫地出门,一家人挤在一间小屋,三只碗、六根筷子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曾经风光无限的名旦,推着小车清理八栋楼的全部垃圾,还要为了能领到三分钱去参加批斗。
一分钱用来买咸菜,两分钱换白糖兑开水喝。
因为眼疾,回到北京看病,无处落脚,最后是当年的学生吴素秋接纳了夫妇二人。
1976 年 3 月,尚小云因胃疼住院抢救,于4月19日去世。
1991年7月9日,王蕊芳病逝于北京。
尚小云的故事,还有很多,说不尽道不完。
想当年与你,千面戏子间,你扮老生,我作花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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