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牛哭了

作者：小湖

你相信吗？我见过牛哭。已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参加工作不久，我和朱桂琴被分配到兵团连队的养猪班，我们的活就是每天赶着牛车到野地里，割青草，挖野菜，装满一车，赶车拉回去，把它们粉碎，然后拌入曲种进行糖化，经糖化的青草和野菜酸滋滋，甜津津的，猪喜欢吃。

这一天，我们又像往常一样去马号套车，经常使用的那挂木质牛车和那头叫做“老土豆”的矮小黄牛被别人赶走了，我们只好牵出并不熟悉的"花腰子″，套上一挂铁制牛车。这"花腰子"是一头黑牛，因腰间有一圈白毛而得名，体格高大强壮，饲养员介绍它脾气还比较温和。我和朱桂琴长得矮小，饲养员帮我们套上车，不熟悉的牛加上不熟悉的车，让我们心里有些忐忑。

还好，花腰子还算听吆喝。我俩割草挖菜，装车，往回走，上路没多远，“花腰子".突然跪在地上了，铁车的车辕也落下来，杵到了地上。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吓了我俩一跳，一下子就蒙了，我们赶紧检查，原来是肚带的事，也闹不清是开了还是断了。再看花腰子，蹄子在淌血，估计是铁车辕砸的，我心里难受，挺心疼的，牛也有疼痛感觉呀。可花腰子既没叫，也没动，挺平静的。我有点纳闷。

看着它不声不响地心里怪难受的，禁不住一遍一遍遣责自己，车套好了，为什么不再检查一遍，让“花腰子″吃这样的苦头。到如今，自责也没用，牛受伤了，这荒郊野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办哪，真的好无助。四周望望，连个人影也没有，这怎麽办呢？一时也没了主意。再看那花腰孑，两眼无神，跪在那，沒有一点声响，好可怜那。我走过去，可以说是面对面，用手轻轻的摩挲一下它的脸，想安慰它一下，接下耒的情形让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的手刚刚离开它脸，它看了我一眼，就迅速的闭上了眼睛，两行眼泪从闭着的眼睑流出，泪水很多，面颊上毛都被打湿了，泪痕清晰可见。我瞬时被惊呆了，接着，又见它睁开眼看着我，满眼框的泪水，长长的眼睫毛向上卷起，湿漉漉的。就这样，我如此近距离地看到“花腰子”哭了！真真切切的哭了！我看到牛哭了，心里挺难受，自己眼里也有了眼泪，也要哭，但我身边还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朱桂琴，我哭，要她怎么办！？我就拼命忍着。

花腰子的眼睛一直看着我，目不转睛，一眨不眨，我也一直看着它，我以为它会.突然叫起来，发脾气，或者身体的任何部分动一动，那样我会认为它是在减轻疼痛，会好受一些。然而它一点动静也不出，就是那么悄没声地望着我，眼泪汪汪的，真叫我受不了。那眼神传达了太多的内容，至今我也想不出使用怎样的语言表达。我和同学一时都惊呆在那里。确切一点讲是心里被震撼了！先前焦急如何回去的想法荡然无存，整个身心都被它的眼泪震摄住了，这么个庞然大物，此刻此时，竟然象个小孩子，还是个异常懂事的小孩子，它懂两个主人的无助，而不闹不叫，忍着看着，它懂得你心疼它，为它的受伤而难过，它怎么会有这么细腻的情感，和我们同步互动，它表达情感的方式竟与我们人类没有一点点不同！就在这一刻，你还能简单地单纯地把它看作是一头只会听人吆喝而辛苦劳作的牛吗？！我想，任凭是谁，纵使你是个铁打的汉孑也不会不动情，内心都不会平静。

半个世纪过去了，後来是怎样回的连队住所，一点印象也沒有了，但花腰子哭的情形深深地被铭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那长长的向上翘起的湿漉漉的眼睫毛，那满含泪水的大眼睛，就那样悄沒声地望着你，望着你……

如今，即将步入天命的我对一直萦绕在心中那一幕场景，有了一种顿悟：这个世界，草木枯荣，花开花落，生命从诞生直到终了，生生不息，一切都这么有序，一定是有某种东西是共存的，相通的，这相互通达不仅仅只限于人类，而是不分物种，超越时空；是世间最为需要，最可宝贵的东西；这相互通达能使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万事万物共享美妙，共同升华到无比美好的境界，我想这或许便是造物主造物的初衷吧。

小湖，本名张素秋，女，六六届初中老同学，退休于百年老校浙江省海宁市紫微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