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与麻雀

　　吕冠今

　　燕子与麻雀是与人类关系最紧密的两种鸟。据说自从人类结束了在树上的生活，来到地面结穴、筑屋，进而又形成大大小小的村落之后，这两种鸟便一直生活在人们的身边。但是，自我懂事之后，我就惊奇地发现人类对待他们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对燕子这个鸟族，人类一直非常友善而且亲切，给予了它们无数的呵护与关爱。不仅允许它们在自己的屋檐下筑巢垒窝，而且还允许它们登堂入室，繁衍栖息，让这些小精灵堂而皇之地在屋内的房梁上建造自己的家。无论刮风下雨，都要为它们的出入打开方便之窗，而且没有任何人敢随意去破坏它们的鸟巢。即使在燕子南去过冬那鸟巢空下来的时候，也没有人敢动一下。小时候，我家邻居的一个小伙伴就因为淘气，无意中用竹竿捅漏了屋檐下的燕窝，致使巢中正在孵化的燕卵落在了地上被摔得粉碎而遭到家中父母的一顿暴打。从此，我们便知道，属于燕子的东西是动不得的，它比我们家中的任何什物都特殊。人类对燕子也是非常宽容的，似乎它作了什么错事，都可以得到原谅。记得有一次，家中来了客人，大家围在一起正在高高兴兴地进餐，满桌的饭菜还没吃几口，这时正在梁上嬉戏的燕子却正好把屎拉在了桌子上。哥哥站起来，拿起烧火棍就要追打这个惹了祸的燕子，却被妈妈阻拦了，她说：“算了吧，鸟又不是人，它又不是故意的”。说着端起那个粘着燕粪的盘子便去换了一盘新菜回来。当时，我还有些嫉妒，心想这要是我惹的祸都不能轻饶了呀！从此，对来到我家的燕子我更是刮目相看、奉为上宾了。多少年来，人类与燕子这种特殊的和谐关系在自然界中实属罕见。

　　然而，麻雀的日子却并不好过，它们遭遇的是另一种命运。据我的观察，这个鸟族好像是人类并不欢迎，它们却是硬要靠近人类似的。我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它们对燕子是很谦让的。燕子能进入农家的室内生活，它们就在房檐头上用自己的嘴去啄洞而居，它们可能知道自己争不过燕子。这还不算，它们还经常遭到人类的捕杀。我小的时候，就听大人说过那次除“四害”的活动曾经给麻雀家族带来的灭顶之灾。但是这个鸟族对人类依然是不弃不舍，一往情深。它们以强大的生命力和繁殖力一天天在对人类的美好期待中坚守祖辈遗传下来的生存哲学，那就是用韧性和时间等待着人类的接纳和理解。然而，它们的希望一次次地落空了。就在我长到已经可以和它们斗智斗勇的年龄，我便自然地加入到捕杀麻雀的那群顽童的行列中。每到冬季的夜晚，闲来无事的时候，便与左邻右舍的小伙伴扛上梯子，打着手电，在麻雀归巢安息的时候突然出手。手电筒的强光照得窝里的麻雀闭上了眼睛，乖乖地等着擒拿。一个晚上的行动至少要捕上几十只，每个人分上几只之后便各自扬长而去。对于这些麻雀，我们用筛子扣过，用丝网粘过，用弹弓打过，最恶劣的时候还用鼠药毒过。这变着法的捕杀，似乎成了童年的一种快乐。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关于生态环境知识的增加，我逐渐离开了这个行列。后来，年龄越来越大，我越发地感到自己童年时的幼稚和无知，以及对这种幼稚和无知的深深自责。当我告别童年、少年时代，特别是离开农村的时候，我越发地对麻雀的命运产生了一种同情，特别是对麻雀的骤然减少产生了一种深切的担忧。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人类对麻雀和燕子产生了这样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我至今仍然不得其解。莫非是燕子的身姿和形象要比灰褐色的麻雀美丽可人？莫非是两种鸟类的饮食习惯不同，燕子只食害虫而麻雀要与人类争夺粮食？莫非是燕子不在这里常住而麻雀要在这里久居而给人们带来审美疲劳？我记得在大学读书学《诗经》的时候有两首诗歌写到了燕子和麻雀，其中有一首叫《玄鸟》，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燕子刚刚生下几个蛋，还没等孵化小燕子的时候就被一个非常非常饥饿的妇人捡去吃掉了。大燕子回来之后发现了，它恨不得要把这个人叼起来吃掉。但是它没有这个本领，只好在那里哭泣，结果燕子哭泣的声音被那个吃燕子蛋的人听见了，她抬头一看，那不是一只玄鸟吗，是它救了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的命，于是她走近了燕子，信誓旦旦的对燕子说，我感谢你救了我和孩子的命，我一定要教育我的后人世世代代与你们友好相处，绝不食言。这个立下誓言的人后来成了一群人的领袖，她还生下了一个做首领的儿子。从此，燕子也叫天命玄鸟便与人类建立了友好关系。正是《诗经》这个记载使我第一次知晓了人类与燕子的友好渊源。这尽管是民间的一种传说或者神话，但毕竟反映了当时人们的一种愿望。而在《诗经》的另一首诗歌《行露》中却记载了人们对麻雀的控诉，这就是“谁谓雀无角，何以穿我屋”？意思是说，谁说麻雀头上没有长角，它为什么要啄穿我的屋子。可见，在久远的古代，人们就对麻雀有意见。看来，人们对它们的态度已经有了相当长的历史，要想为麻雀平反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变迁，我读完大学分到了城市的机关工作。但由于我分管工作的特点，还是经常去农村。在后来的岁月里，我便发现麻雀越来越少了，过去那种铺天盖地的场面早已不见了，不知道它们是没有了生存的空间，还是转移到了别处？回到城里，偶尔能够看到几只麻雀，但它们的身上也变了颜色。若是在寒冷的冬季看到它们，那简直就是黑色的麻雀了。看着它们在空中寻寻觅觅的踪影，我也不知道它们要到何处去栖身。整个城市都是高楼大厦，哪里还有它们的栖身之地呢！

　　燕子在人类的呵护下仍然过着南来北往的幸福生活，日渐减少而又四处飘泊的麻雀何时能有转机呢？我想，随着人们环保意识和生态意识的增强，随着科学知识的普及，做为人类的共同朋友，麻雀终将会得到人类的原谅并受到善待。这个鸟族一定还会在自然生态中得到恢复，重新兴旺起来。我期待着那一天能早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