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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邵洵美之女邵绡红去世,为父亲全集出版工作至最后一刻

惊悉邵洵美先生之女、《我的父亲邵洵美》作者邵绡红女士于5月29日仙逝,享年91岁。

邵绡红,1932出生于上海,邵洵美与盛佩玉次女。上海第二医学院毕业,从事医疗教学事业三十余年。退休后整理出版邵洵美的著作集,主编“邵洵美作品系列”。在北京、上海、香港等地报刊中发表文章若干篇。于花甲之年开始遍访旧交故友,花巨力搜集资料,先后出版著作《我的爸爸邵洵美》(上海书店出版社2005年版)、《天生的诗人——我的爸爸邵洵美》(上海书店出版社2015年版)、《乐爸爸所乐》(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我的父亲邵洵美》(上海书店出版社2013年版)等,并为即将出版的“邵洵美全集”工作至最后一刻。

作为上海书店出版社的老作者、老朋友,邵绡红女士长期以来给予我社极大信任和充分支持。今摘选邵绡红女士2014年为《天生的诗人——我的爸爸邵洵美》所写自序,对邵女士的去世表达沉痛哀悼。

1950年邵洵美夫妇与子女在北京

二十年了!我自六十到八十,埋头于爸爸的文字堆,回溯他短短的六十二年人生,旨在从他文学道路的足迹里,探寻他的思绪,他的作为,来认识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也想从收集到的各种资料来证实他的言行是否不悖。这艰巨的工程始于妈妈病重时对我的嘱咐。当她意识到自己已病入膏肓,便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有人要写你爸爸的传记。我写了三十万字的日记,都在里面了。再写,就应当写他文学方面的。”她写下两位辞典编辑的名字,叫我记得和他们联系。之前,她已经把爸爸两本诗集交付上海书店影印出版。生活拮据的她将爸爸译作的稿酬买了许多书赠送爸爸的老友,并央请老友撰写回忆文章。做这些,是她在尽力为被歪曲被埋没的邵洵美正名。妈妈所做的这些触动了我,我开始着意向她,向家人、长辈,向爸爸的老友、同人打探往昔的家事,爸爸的故事。1989年夏,妈妈病逝。三年后《中国现代作家大辞典》和《中国文学家辞典》(现代第五分册)相继出版,妈妈没来得及看到。为配合这两本辞典的出版,在找不到当时合伙人的情况下,她努力回忆,请爸爸的朋友帮助回忆。给辞典提供的资料虽然不够周全,甚至还有点错误,但想想,妈妈当年并不介入爸爸的出版业务,能够理出这么多内容,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就是这些,为我寻找爸爸的足迹引领了一条捷径。我是解放后成长的,在爸爸身边二十多年,但对他的著作和出版事业,可以说几乎一无所知。待到1995年,我方才抽得出身来,解我心中的疑团。花了四年时间宁沪往来,搜集资料。1999年因我儿在美国,带着半箱资料我去了芝加哥。临行哥哥专门为我写了本备忘录,分题叙述关于爸爸的资料,题为“家事”。他越洋答复我问题的信札过百。我在照顾小孙孙的同时完成了初稿。经过不少前辈、朋友的帮助,指点,特别是上海书店的完颜绍元先生一再鼓励和竭力支持,一本试图记录爸爸一生的书——《我的爸爸邵洵美》终于问世,那是十年前,2005年。书到手,欣喜和遗憾同时涌上心头:检读全文发现有很多错,不少事情没有写清楚,疑点重重。

幼年邵绡红

妈妈的三十万字“日记”已由我妹妹邵阳夫妇整理,在2004年出版,书名《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盛佩玉回忆)》。我没有读过妈妈的原稿。没有想到,几十年前的往事她记得如此详尽,仿佛历历在目。从她的叙述,她珍藏的诗文,留下的爸爸片纸只字的手迹,从她描述的与百十位友人的交往,我看到爸爸一生的轨迹,看到爸爸的追求和爱憎。我也从这本珍贵的回忆录中读到许多资料,印证了我的记述;同时也发现我漏却了许多内容,有的细节的描述略有误差。两书对照,哥哥提供的大量资料中,有许许多多是实情,但极少数亦有出入,还有一些属于口耳相传。书成后这些年,对邵洵美的回忆者和研究者逐渐多了起来,我有机会读到许多文章,还有不少旧书刊重版,可以补充或纠正我原先获得的素材。我还获得不少资料,来自前辈和爸爸的老友、同人;来自热心的朋友们,有作家、画家、藏书家、翻译家、教授、研究员、编辑、研究生,以及读者。十年过去,我的书页上补缀斑斑!

《邵洵美作品系列》

从七十我迈过了八十。这十年,我的脚步没有停留,一面,我继续搜集爸爸遗落的作品,多达百余篇。一面,整理了“副产品”(为写书集得的成箱复印件)。2008年出版了《邵洵美作品系列》第一辑五卷:诗歌卷《花一般的罪恶》、小说卷《贵族区》、随笔卷《不能说谎的职业》、艺文闲话《一个人的谈话》和回忆录《儒林新史》;2012年又出版了第二辑四卷:译作卷《一朵朵玫瑰》、时评卷《时代讲话》、邮话卷《谈集邮》和编辑随笔卷《自由谭》。妹妹邵阳夫妇和弟弟邵小罗大力协助我,尤其是邵小罗为整理爸爸那七十篇集邮文章大费周章。那一摞《中国邮票讲话》的复印件因为原载报纸的年代久远,字迹模糊;当年的编辑校对质量又给我们带来很多困难;加之,爸爸这部稿子不是六十讲写就了付梓的,常常一篇篇赶稿,因而不时有文字或图片错置,隔几天发表更正。图片核对是一桩头痛的事,图片模糊更需要费心思去辨认,去别的资料里寻找同样的邮票拍摄或扫描来替代。这本《谈集邮》的编纂工作着实让他花了很多心力。第三辑,包括诗论卷、书话卷和拾遗的作品,我们也争取在近期出版。

1947年邵洵美为邵绡红的纪念册所写寄语

为出版爸爸的文集,这十年里我一篇篇阅读,一篇篇细嚼,结合他的所作所为,逐步从认识爸爸到了解爸爸。我体会到他读书做学问之认真,寻找到他的文学思想的转变,探索到他的“诗探索”之路,领会到他办出版的奢想与计划,他对推动文化进步的一贯热情。沿着他一生的足迹,品味到他的为人之道,处世哲学,他的天真,他的风趣幽默,他的理想主义,他对真理的信念,也获知他和众多友人间的故事,以及他的爱国热忱与抗日情结。同时也在他的文字里感受到战争的残酷与时代的变迁对他的理想的打击。逐渐,一个完整的邵洵美隐约地显现。我越来越感到厘清新的资料把邵洵美写得更清楚一些的必要。

1995年邵绡红与项美丽在美国

是天时地利人和,造就这个机缘。“天时”者时运也。造化让我活到八十,思维尚清晰。21世纪中国大环境开放,随着现代史、现代文学史的研究,对30年代上海滩文学社团的客观评价,研究者关注到邵洵美这个人物在其中的活动,涌现了许多实事求是评说邵洵美的声音。人们正视邵洵美,报刊上出现许多文章述及他;传记类书籍将邵洵美成章收录的不在少数;有相当多的年轻学者在做“邵洵美研究”。从中国知网看到各地大学研究生以“邵洵美”为课题的有三十多位,这是可喜的。老天爷眷顾我这个老妪,居然学会上网,足不出户能知天下事。在网上我读到许多有关资料,了解到许多有关人物;还能听到读者对我的工作的反响和质疑。更为高兴的是,找到了必要的知情人。

邵绡红与儿子夏农一家在芝加哥家门口

2004我又钻进图书馆,收集到更多资料。并幸得上海书店完颜先生和上海图书馆的张伟先生鼓励,出版邵洵美文集的巨大工程得以启动。意想不到的是,在上海图书馆巧遇当时在华师大读硕的王京芳,她的研究课题正是“邵洵美”。多年来她一直不厌其烦地给我很多很多帮助。再没想到,年底我离开上海,到北京定居。我的天地更宽了。环境变了,有机会见到爸爸的老友、老同事,有机会读到与他同时代的老作家的文章和研究那个时代及那时代文学艺术作品的文章。这是在国外无法企及的优势。于是我重新检视自己参考的资料,发现自己的疏忽、误解和无知。我不能以爸爸一生遭遇之复杂,文学活动之丰富造成资料杂多,来原谅自己;也不能以我动手晚,缺少第一手资料或是当时身在国外无法一一考证为借口。读者会以为“传主”的女儿执笔,内容应当全部翔实。更令我不安的是,读到不少评说邵洵美的文章书籍,以拙作的内容为蓝本,尤其是拙作被研究者当做重要的参考资料。我担心,以讹传讹,因我的失误贻误他人的研究。如今,到了该出版这一本书的时候。完颜绍元先生为我争取了这个机会。


《我的爸爸邵洵美》(2005版)

 天生的诗人——我的爸爸邵洵美》(2015版)

许多盘旋在我脑海的疑问在这本书里大多已经得到了解答,最最重要的是弄清了“我的爸爸邵洵美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然而,我个人虽然为这本书操心了二十载,但这本书并不能视为“邵洵美传记”。是追溯了他的一生的足迹,是挖掘了他绝大多数的笔迹,是从他的文字他的作为企图诠释他的思想;不过,我的能力我的眼界我的知识有太多的局限,我无力了解和剖析他经历的年代,他遭遇的环境,他所接触的人与事,他和他的同辈、朋友们对当时种种事件、思潮的观点和应对。我不是研读文学的,实在才疏学浅,更何况我们后人又如何能重现当时的实情?先人留下的文章,字里行间,有时并不完整;文学的笔触不一定是实况记录,甚或不足为凭。再者,作为邵洵美的女儿,来写邵洵美,难以避免主观上有意无意地溢美,而对他的缺点,会有意无意地作不切实际的辩解。我自知,对所有的一切,不能妄加评说;但有时,我又掺杂了自己的理解和想象。我所力求的是向读者提供的资料比《我的爸爸邵洵美》更多些,谬误和遗漏更少些。我只能在自己有限的涉猎范围里和可能的机遇里搜寻文字的见证。我明白,看邵洵美不能局限在邵洵美的文字里。我的视野应当更宽阔,还应当多读与他同时代作家的文章,至少他办的刊物,他的朋友们的刊物上的文章;更进一步,当时的文学圈里与他无甚交往的作家的文章,也要读。是后人把当年的作家分成“左、右”。毕竟,邵洵美作为主要人物之一涉足多个文学社团和国际笔会中国分会的活动,那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部分史料。应当说,我所收集的资料不足以真实反映史实。当初动笔写这本书,为的是纪念爸爸,料不到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资料发现越来越多。那时就深感自己动手太晚,前辈多已作古,只好从遗下的资料里觅线索。而今我已届耄耋之年,自知涉猎有限,又是文学的门外汉,无力完成此浩瀚的工程。这本书只能当作投石问路。拙作只是贡献给有兴味挖掘这口深井的学者作一些参考。谬误不足之处,万望识者指正。

2014年春节于北京

《我的父亲邵洵美》
邵绡红 著
上海书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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