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韵大鼓是北方曲艺的重要形式，有“曲艺之王”的称谓，也是我十分喜欢的艺术形式之一。近二十年的时间里，我也曾经不厌其烦的搜刮过各种能找到的音像资料。仅就我比较喜欢的几个选段做一“听后感”，对此形式我并不是太了解，请各位同好指正。
所谓《双玉听琴》，指的是贾宝玉和妙玉听黛玉弹琴，秋风渐起，三人各怀心事，忧闷倍添的故事。“听琴”这个题材在京韵大鼓里就有好几个，《子期听琴》、《莺莺听琴》、《双玉听琴》等等都是。琴这个物件儿是文人雅事，因此在子弟书这种文人小品中多次出现也是不足为奇的。《子期听琴》讲的是知音相得，惺惺相惜。《莺莺听琴》则是郎情妾意，互诉衷肠。《双玉听琴》有些例外，有点悟道参禅，一语成谶的意思。
《双玉听琴》的内容和风格都适合由白派来演绎，阎秋霞先生的版本也是圭臬在前，而良小楼先生也有版本行世，而且还是两个版本，一个静场录音，一个现场版。而一贯善于演绎这种皮厚又不讨好的题材的骆派我倒没见过有此曲目，也许是我的耳目还不够宽。
在闫秋霞先生和良小楼先生二位的版本中，我比较偏爱良先生的版本。按一般的欣赏习惯来说，白派善于演绎儿女情长的事，所以尺寸和劲头儿都比刘派那种金戈铁马的题材要慢。其实不然，在我听过的阎秋霞先生的各个曲目中，尺寸都偏快，但快而不乱，该有的情绪和节骨眼一点不含糊。这比纯以痛快见长的段子要难得多，因为听这些段子的人是不会以快为欣赏目标的。所以这两版本中，从尺寸和速度上良小楼先生的比阎秋霞先生的还慢一些。
良小楼先生在教学，图片来自网络
良小楼先生的名望似乎不如同时代的其他名家，这也许是因为她的艺术经历并不像其他名家那样一帆风顺。她幼年成名，享誉京津，曾经被“鼓界大王刘宝全”誉为“京韵的好苗子”。后来因为个人问题在艺术的黄金年龄淡出舞台，直到新中国成立以后才重新出山。数年以后，又放弃了曲艺团体的待遇和地位，专门从事教学工作。因此，良小楼先生的名气和留下的资料数量都不如其他名家。她的录音资料我只有六段，《刺汤勤》、《风雨归舟》、《华容道》、《英台哭坟》、《双玉听琴》，《双玉听琴》有上述两版。而前文提到的入选小学音乐欣赏教材的《闹江州》我居然没有，这也许是因为这个曲目我不太喜欢的原因。不过良先生的艺术平朴中见深沉，淡泊中见风骨，也是难得的韵味。
看不见就听听吧
《双玉听琴》基本上沿袭了子弟书的原词。这段按照《子弟书丛钞》里的记载，作者是“无名氏”。全部只有一回，开篇是“嗟彼朱弦绿绮琴，数声高梧少知音。惊闻卧雪高人梦，弹入悲秋壮士心。竟日岂无山水志，当年先有武城吟。何劳彼相多珍爱，轸是羊脂徽是金。”然后才是“叶落梧桐秋气深，西风潇洒到园林。绿窗朱户添愁绪，画栋雕栏也断魂。”鼓曲的结尾是“宝玉只听得来珠泪涌，妙姑站起两眉颦。向宝玉说你听琴音怎么忽又变，正说话间只听得咯噔一声响琴弦断了一根。妙玉失色连忙就走，宝玉急问主何音？妙玉说你日后必知何须多问，宝玉他满腹疑团打起精神。这一个走到怡红天已暮，那一个归来栊翠月已黄昏。这一回双玉听琴红楼梦，到后来宝玉出家黛玉的命归阴。”而子弟书的结尾是“宝玉听来双垂泪，妙姑站起两眉颦。二人转去一声叹，数步行来两路分。这一个走到怡红天已晚，那一个归来拢翠月黄昏。惟有那秋声断续如琴韵，不管凄凉憔悴人。花样翻新照原本，何时得会曹雪芹？午闷窗前闲弄笔，串出一段《红楼》文。”
这种文风在子弟书中很常见，例如《金定骂城》的开头：“半生肝胆玉壶冰，樊金定至今人表节义贤名。强龙强虎双员将，乡里乡亲百数兵。盟山誓海千年恨，白日青天一剑横。小窗氏在梨园观演西唐传，归来时闲笔灯前写骂城。”这一段在白云鹏先生的《金定骂城》唱片中还有保留。再如《雪艳刺汤》的开头：“半起芸窗翰墨香，潇潇风雨助凄凉。每向名媛留佳句，今将烈女寄瑶章。慢道粉黛无杰俊，佳人更自有侠肠。花笺半幅闲消遣，《搜杯》后牢骚笔墨写贤良。”这几句直接被京韵大鼓的《刺汤勤》照搬过来成为头一落儿。这种词句一方面可以体现文人创作的传统，另一方面作为文人既钟情于这种艺术的创作，又刻意点明是“闲消遣”。也体现出文人内心中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双玉听琴》对景色的描写特别出神入化，例如“但则见落叶飘飖阶砌下，海棠憔悴粉墙阴。风动芭蕉犹展翠，才放初菊数朵金。又只见疏篱半透栏杆远，衰柳斜遮画阁新。”而且京韵大鼓在改编子弟书的时候，把许多句子按照演唱习惯延长了字数。例如“她复又低下头来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的红匀”、“妙玉说园中路我多时不走了也记不很真”等等，这种长句子在其他曲目里也不是没有，但是似乎并没有这个段子这么多。但是演唱起来却丝毫不觉得冗赘，说明曲调和节奏安排的很好。
还有一个特色是其中黛玉抚琴而歌的时候有古曲的演唱，这种旋律恕我孤陋寡闻并不知道是什么曲调。在京韵大鼓里加入其他的音乐旋律也并不鲜见。如《连环计》里有四平调，《子期听琴》里有二黄原板，《伯牙摔琴》里有反二黄，《莺莺听琴》里有古曲。也是因情而入，别有一番风味。如《莺莺听琴》中的“有美人兮见之不忘”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只是比《董解元西厢记》原文少了两句，后面还有“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两句。《双玉听琴》在《红楼梦》原文的回目里黛玉唱了四段，一段是“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这一段在京韵大鼓中被直接引用。后三段“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和“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还有“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当然，对于鼓曲演绎来说，四段跟一段没什么区别，还省得重复。
晚年的良小楼先生，图片来自“永远爱主”的博客。
良小楼先生的版本还有一个独到之处，就是现场版本在开始的过门儿里，四胡有一下明显与其他乐器不在一块，但是在马上就要“出去”的时候愣拐回来了。颇为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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