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止菊馨录之十刘连群先生

 

与刘连群先生的交往也是在大赛组开始的。在此之前大多是在电视上看到刘先生的点评，当时就觉得刘先生的发言总是与众不同，独辟蹊径，令我十分敬佩。2005年我被抽调到青京赛剧组，刘连群先生也在，当时刘先生好像还负担评委的工作，因此接触机会不多，那次短短的十天时间，仅仅有过两次短暂的接触。

 

当时我负责校对字幕，组里的领导开会的时候特意嘱咐，校对完了之后，让刘先生和另外一位老师过目一下。那位老师十分认真，每次都逐一看完，偶尔还跟我们争论一下究竟哪个字正确，刘先生则大多在一旁默然不语。大概是花旦组比赛完的那天晚上，我拿着校对好的字幕在圆楼门口追上了准备回去休息的刘连群先生。当我说明意思以后，刘先生扶了扶眼镜，跟我说：“你们不是校对好了吗？我就不看了，我相信你们。”我还直打鼓：“那行么？”刘先生笑了一下：“谁不是这么过来的，要是不行我早就说了。没事。”只剩下我略有诧异地站在原地，目送他一个人在晚秋的夜风中飘然而去。

 

这是和刘先生的第一次接触，第二次是大赛结束，聚餐的时候，我向刘先生敬酒，说了一些感谢指教的话，刘先生略一颔首，慢悠悠地说：“干得不错，辛苦了。”从那儿以后，他身上自然流露的那种文人气息从此就折服了我。

 

后来的几次活动，刘先生大多在剧组。再加上我经常恬不知耻地追着他聊天，所以很快就熟了。刘先生在镜头前大多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私下则谈笑风生，偶尔还冷着脸抖个包袱什么的。2007年，刘先生的女公子刘佳姐参加票友大赛，一曲《穆柯寨》技惊四座，赛后的现场采访也是字字珠玑。直播结束以后，我陪刘先生走回剧组。这是他的习惯，剧组距离现场有一公里左右，正好活动一下放松一下脑筋，大多是和卢子明先生同行，而我则尽量陪他一起走，顺便捋点叶子。那天我问刘先生：“您觉得刘佳姐表现如何？”刘先生笑了一下：“我跟她说了，她这才是真正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说得我和卢先生都会心一笑。

 

刘佳姐剧照。

刘先生很随和，丝毫没有专家的架子。只不过是刘先生的气质太特殊，即便在剧场里那么多人，也能一眼就看见，这大概就是“份”吧。有一次和朋友去滨湖看戏，散戏的时候正好遇到刘先生，我跟他寒暄几句，刘先生还特意跟我的朋友说：“我跟他是好朋友。”给我弄一大红脸。事后朋友很好奇：“你那么大面子？人家专家跟你是好朋友？”我连忙解释：“那是刘先生跟我客气，我哪儿有那福气。”

 

刘先生很少跟我谈起他的经历，偶尔涉及也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在《绝版赏析》栏目中曾经听过刘先生清唱的《青石山》吕祖的“赴蟠桃辞王母离了仙境”，颇有些意境高古。他的人生轨迹可能也很曲折，估计按自己的为原型足够写个电视剧了。我曾经向他请教夏山楼主的一些事，刘先生简单地给我讲了点，并说自己早年间深受这些老先生们的教益和熏陶，也没少看老先生的戏。主要是因为家里跟他们都认识，有的还非常熟。我没好意思问他祖上是什么来由，按当时的情况来说，大约非富即贵。可能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有了曲折而丰富的经历。

 

刘先生应该属于吃过见过的，有一次录访谈。恰有民俗专家翟鸿起先生同座。二位应该不是很熟，没想到十几分钟以后就相谈甚欢。原来翟先生正在给刘先生大讲特讲老北京菜怎么做，说的刘先生十分向往。刘先生当时很喜欢小酌一下，每次回到剧组，与同有此好的卢子明先生把盏而谈，想必是刘先生最放松的时候。我则经常叨陪末座，一方面是为二位服务，另一方面则是绝好的学习机会。二位先生一般来点儿啤酒，花生米等小食，就可以高谈阔论很久，到凌晨两三点也不是没有过。如果赶在饭点儿，则一般每人一个“小二”，一瓶啤酒，恰到好处。有一回晚上没事，我说请他吃饭，刘先生特意嘱咐，一定要约上卢子明先生同往。我们就来到后海边的“爆肚张”，当时后海的道路还没有改造，这家店就在银锭桥东侧数十米，窗口离水面也就不到两米。那真是牖残檐破，门败枢斜。如果不是从窗户里看到有顾客在吃，跟刚腾完待拆迁的房子没什么区别。屋里也是窄不容身，也就三两张折叠桌，一大堆塑料椅子。就餐环境有些简陋。一开始二位先生都不相信这里是一家饭店。我们临窗而坐，望着熙熙攘攘的游人，碧波垂柳，寻常巷陌。再加上很简单的爆肚、烧饼、麻豆腐。刘先生连连称赞，跟我说这种夕阳西下，街边小馆，二三同仁，小酌怡情的氛围他特别喜欢。后来他还跟我提过一次，还想去。可惜那个地方改造了，虽然店还在，但已经意境全无。

 

父女二人合著的著作。

我后来做节目的时候总想请刘先生做嘉宾，可是刘先生事务繁多，并不是经常能如愿。有一回我做“武生系列”的汇编，特烦刘先生讲解。刘先生当时正在青京赛组做初选审评工作，特地协调了半天时间来录制。一进门刘先生就跟我说：“你真行，让我一说说这么多，这对我来说也是挑战啊。”我赶紧捧着说：“您来吧，我觉得您一定能让我们耳目一新。”果不其然，刘先生旁征博引，典故趣闻层出不穷。还给我提供了好多观点，例如“一般都说‘丑中见美’，恐怕《艳阳楼》这出戏应该是‘恶中见美’”，“要想演好黄天霸，一定得有一些旧社会警察的影子才好”等等。我一边拍一边想：“找对人了。”

 

刘先生的金句很多，例如我经常在文中引用的“‘云遮月’固然是一种意境，但‘皓月当空’也是一种意境美”就是刘先生告诉我的。而且我特别佩服刘先生的学识广博。有一回我要采访他，他依旧很忙，给了我两个小时的时间。我拟了三十多个问题，准备一一询问。布灯的时候，刘先生说：“你都想问什么？——把你那纸给我，我看看。”他看了不到一刻钟，我们也准备完了。采访开始以后刘先生滔滔不绝说了一个小时。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还有什么想问的？”我一脸懵逼：“您把我这些问题全都说完了！一点儿都没落下！服了！”

 

刘先生的剧作《香莲案》。

刘先生有一阵子总去同仁看眼睛，受这个影响，小酌的时候也少了。他还曾经跟我说：“本来我觉得退休了以后，空闲时间多了，我还把胡琴找出来，准备恢复一下唱唱，这下也不行了。”言罢颇有些伤感。由于工作变动的关系，后来跟刘先生接触比较少了。他也慢慢地淡出了大量的具体工作。偶尔见面，问起他的身体，刘先生倒是每次都很乐观地说：“还在维持阶段。”可惜现在不能经常追随左右，失去了很多面聆教诲的机会。每每想起那一个个夜阑人静，听刘先生讲古论今的时刻，我觉得我还是很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