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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昭抡 | 摆夷世界在芒市

编者按

本文节选自《缅边日记》。《缅边日记》是曾昭抡1939年311日至25日的半月中,沿滇缅公路旅行考察的记录。那时滇缅公路刚修通不久,该日记较全面地记录了滇缅公路沿途的情形,应属有关滇缅公路考察的最早记录之一。


曾昭抡(1899~1967),湖南湘乡(今双峰)人,中央研究院院士、中国科学院首批学部委员(1993年起,学部委员改称院士)。1915年入清华学校,1920年毕业后赴美留学,1926年获麻省理工学院科学博士学位,回国历任中央大学副教授、化工科主任,北京大学化学系教授、系主任,西南联大教授,教育部副部长,高教部副部长等职。1958年任武汉大学教授。1967年逝世。


本文出自“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史料长编丛书”之《曾昭抡西部科考旅行记选》;编者戴美政,现为云南师范大学西南联大研究所特聘研究员。

《曾昭抡西部科考旅行记选》

戴美政 编 

2018年11月出版


芒 市


芒市距昆明八百七十六公里,海拔一一二六米,是高黎贡山山脉中的一片高原。由龙陵到这里,往下走了六百米。由芒市再向西南去,一直到缅甸边界,再没有很高的山。未来这里以前,我们从地理书上所得的印象,总以为高黎贡山,是特别高大的山脉,并且越到边界越高。


来此以后,方才知道,这印象和事实完全不符。高黎贡山虽说相当地高,但是它的海拔高度,还不及云南境内许多地方的山。并且自从翻过怒江边的木瓜丫口以后,势向下趋。到了芒市的高原,海拔高度,反而比较昆明低去八百米之多。由芒市往西,最高的海拔不过一千三百多米;坝子的高度,只不过海拔一千米左右。

 

芒市的坝子很大,在云南省内最大的坝子当中,要占一个重要的地位。它的大小,似乎比有名的保山坝子,还要略为大些。公路穿过这坝子,一共要走三十一公里之远。因为坝子这样大,芒市的米,很是有名。


可是因为芒市逼近缅边,生活程度比较地高,所以这处的米价,比保山要高出不少。现在新设在芒市、遮放一带的机关,还是自己由保山带米去吃。


从另一观点说,芒市米的所以出名,不只是在量的方面,而且也在质的方面。我们在芒市土司代办的招待筵上,得着机会尝了这处出产的米。这种米煮成饭后,颗粒比较地小,带有糯性。吃起来,味道似乎是介于普通的黏米和糯米之间,的确比较普通白米好吃。


滇缅公路开通以后,有人咏这路上的特景,说沿途有四绝:“下关的风,龙陵的雨,芒市的米,摆夷的女郎。”我们这次以干季来,在下关不曾遇见风,在龙陵不曾碰到雨,到了这里,却得一尝芒市的米。至于摆夷的女郎,那“且看下回分解”。

 

滇边土司制度


从昆明往西,直到龙陵,都早已“改土归流”。过龙陵入潞西县境,方才看见遗留下来的土司制度,芒市就迄今仍是一处土司辖治的地方,现在的潞西县,原来叫做芒遮邦设治局,据说去年才改称潞西县。“潞西”是潞江(即怒江)西边的意义。


“芒遮邦”是芒市、遮放、邦弄(在芒市、遮放中间的一处地名,也有时写作“板弄”)三处地名的缩写。大约原来只有土司,以后添设设治局,再后改作一县,仍然留着土司,最后乃正式地废去土司,“改土归流”,是边疆上土司区域变成一县的四部进行曲,而我们所经过的区域,现在正是滞留在第三阶段中。


西南地区土司衙门,来自《羌戎考察记》


在这区内,一共设有两位土司,一位设在芒市,称“潞西芒市安抚使司”;一位设在遮放,称“芒遮板、遮放、宣抚副使司”。芒市的土司姓“放”,现在已改姓“方”。目下这处土司职位的承袭者,年纪还不过十三岁,尚在书房读书。替他执行职权的,是他的三叔方克光(号裕之),普通人现在都叫他“方代办”。遮放的土司姓多,现任土司名多万培(号舜如)。

 

芒市地方,自从明朝正统年间起,就设有土司。关于滇边土司的来源,据我们所听到的,一共是有两种。一种是土夷的领袖归化,被封为土司。一种是明初沐英征服云南时有功的将士,得着这种酬劳。


无论是那一种来源,土司的职位,在没有改土归流以前,总是世袭的。根据《云南边地问题研究》(民国二十二年,云南省立昆华民众教育馆编辑及出版)的记载,滇边土司当中,只有两处土司原籍是汉人,因功封为土司。其余全是“土夷”,芒市、遮放两处土司,都在此内。


可是芒市、遮放的土司,现在自己都说是“南京人”,有历代家谱可查。至于平常他们对“夷人”说话时之所以自称“我们摆夷”,不过是藉此笼络人心,免得被人民看作异族。这两说倒底那说比较正确,似乎对于我们没有很大关系。


在我们中华民国的组织当中,本来是允许,而且切愿,原来在中国居住的各族同胞,不问其种族如何,共同努力,肩起国家的责任来,并没有存着丝毫歧视的观念。据我们和这处边区各土司谈话的结果,他们的爱国心,他们对于抗战的认识,绝对不在汉族人士之下。


所以现在的问题,从汉人的立场来说,是怎样可以和边区内的各少数民族,发生更密切的感情,取得更彻底的合作。至于其他次要问题,大可以不必争辩。还有一点我们应当注意的,就是汉文中的“夷”字和缅甸文中的“掸”(Shan)字,原意都含着有鄙视的意思。


因此“夷族”同胞,对这名词很不喜欢,好些“夷人”的不肯自认为“夷族”,和这点很有关系。他们在自己的文字中,另有专名,比方“摆夷”自称他们的种族为Dia(译音)。


为着免去种族间的摩擦起见,政府当局似乎应该毅然地下一次决心,把夷、苗等含有鄙视性的民族名称,一律废除,改用他们自己所定名称的译音。培养国内各少数民族的自尊心,同时提高他们的教育程度,似乎是唯一彻底的办法,可以化除过去各种民族间或有的猜疑和摩擦。


苏联国内种族和宗教的复杂性,比我们多好些倍,可是他们的政府,应付得法,各民族间可能有的问题,已经完全消除。在我们中国,因为汉族人口的庞大,这类问题,应该比较地很好对付,只可惜高谈阔论者多,做实际工作的却又太少。


比方去年路过贵州的时候,在和一些苗族同胞谈话的当中,他门问到,为何中央广播电台广播消息的时候,有广东话的广播,有福建话的广播,却没有苗语的广播。逼得没有办法以后,我们只好答应,苗语的广播也有,只是不是每天有的。


像这类的问题,看来虽然很小,却是很有关系。当英国的广播,不但是用法文德文,而且还用阿拉伯文的时候,为何我国不对自己国内的苗族同胞,用苗语广播?


土司在边区地方政治上的地位,究竟是怎样呢?小一点说,不过是一个区长;大一点说,就是一位土皇帝。从行政组织的系统讲来,土司的确是和区长相当,不过所辖的地区比较大些。


像芒市土司衙门内,现在就附设着有潞西县第一区区公所,区长也就是由方代办兼任。可是从职权说来,土司在他所辖治的区域内,真是“大而无当”,部里的土地,全部是他的私产,百姓不过是向他租地来耕种。收纳所得,一部分就拿来纳粮。这样一来,因为没有土地的争执,地方上的讼案,就少得多。


据方代办告诉我们说,关于遗产、婚姻等类的诉讼,也是很少。从前的时候,因为交通太不方便,同时边地政治也往往很欠良好,地方上的讼案,都是控到土司那里去,由他独断的处决。


所以行政权和司法权,完全聚中在他一人的手里。设治局以前每年只派人来,巡视一两次,带着问案。那些人却又多数贪污,并且断案太慢,所以本地百姓,对他们并不欢迎,情愿由土司独断一切。现在既已改县,交通又方便起来,情形当然与前不同了。

 

土司和他的亲属,在“夷族”中自成一种贵族阶级,与“庶民”大有界限。这阶级里的人,只能彼此通婚。土司的大少爷更须和另一位土司的大小姐结婚。因为这种缘故,现在滇边各处土司,彼此都是亲戚,像现在芒市和遮放两处的土司,就是直接的姻亲。


土司与卫士,来自《羌戎考察记》


在滇缅公路没有开通以前,滇边的土司,从当地老百姓的眼光来看,确是有不可侵犯的尊严。芒市的城里,以前根本就没有店铺,因为这样是亵渎土司的尊严。赶街子的地方,是设在西门外。


现在城里三数家仅有的店铺,还是路通以后,新近开的。以前土司出来的时候,路过的地方,“夷民”全都成排地跪在路旁迎接。公路初通的时候,还是如此。


路通以后,由中央来这区的人太多,如此不胜其烦,芒市、遮放两处土司,乃下令废去这种礼节,并且不准“夷民”再事跪接。于是时轮的旋转,终于把统治阶级和平民间的鸿沟,渐渐地填起来。


再从一方面说。以前迢迢万里,从京城来一位贵宾,到这滇省的边区,是多少年难有一次的事。现在因为抗战关系,二等要人,来过这里的,很有不少,也就“司空见惯”了。

 

摆夷世界在芒市


龙陵还是汉人世界。一到芒市,情形大变。在芒市街上所看见的,几乎全是“夷人”,汉人反成例外。“夷人”男子的装束,现在和汉人没有什么分别。


妇女装束,却完全两样。住在芒市一带的夷族,主要地是“崩龙”人;其次便是“摆夷”和“山头”。“崩龙”和“山头”,除掉赶街子的时候,背东西到街上来卖以外,平常很少上街,所以在城里很少看见他们。


摆夷人最是驯良,并且最和汉人接近。芒市街上,满街都是他们的踪迹。摆夷妇女,已嫁者头上挽髻,髻外四周用青布包缠,成一种圆筒的形状,远看像戴着一顶高帽子。


未嫁的女郎,打着一条小辫,将辫绕头缠一周结住,很是美观。她们穿的,普通是白布大扣对襟短褂和黑布裙。下面赤着脚。在这种人丛里,偶尔看见一两个小脚的汉装妇女,反而觉得刺目。有的少数摆夷妇女,已经改作新式汉装;不过她们的头发,却仍然保存原来的样子。


在街上遇着一位艳装赤脚的摆夷姑娘,长得还很不错。我们很赏识她的服装,想偷着替她照一张相。正要照的时候,不料被她发觉了,连忙地跑开,口中还对我们说:“不好照相。”


可是当我们尾随她到她家的时候,她却是站在门口,并没有走进去。看见我们走过,反而对我们回眸一笑。


芒市一带,人口非常稀少。本来我们由昆明向西走,沿途因为都是山地,好些地方,人口很少。一二公里,不看见一座村庄,是常有的事。不过在有坝子的地方,人口总是相当地密。像芒市这们好的坝子,人口仍然是少,甚至有一部分很好的地在荒着;这却不完全是天然的限制,而是有一部分人为的理由。


据方代办告诉我们说,保山一县,人口十余万人;芒市却一共不过几千户。然而这次修公路的时候,保山不过担任一百多公里,芒市却也有好几十公里。因而就地征工,不够应付;只好由公路局从保山、龙陵、腾冲等处,雇工人来帮忙。芒市的人口,怎样会稀少呢?这事的理由很简单。


“夷族”的繁殖不够快,汉人又不愿意去。汉人为什么不愿意去?这问题的回答是,从前交通不便,不容易去;同时应当可以移殖的人,又对那地方有错误的观念。


席地而坐的妇女,来自《羌戎考察记》


以前一般的汉人,都认这滇边的边区,是“夷人”的地方,瘴气很盛,不适宜于汉人生活。他们甚至相信,来到这地方的汉人,要不赶快离去,终久非死在这里不可。


保山一带,素来有“穷走夷方急走厂”一句话。所谓“穷走夷方”者,就是说,除非是赤贫的人,决不到“夷人”区域去。“夷”区因为人口稀少,并且几乎完全没有手工业;汉人进去,无论作工或者经商,生活都很容易解决。


只是因为迷信瘴气为害等事,普通人都不愿意去。唯有穷得没有办法的人,方才冒险前去尝试。这样去的人,不但身上一文莫名,而且连被褥都不完全,往往有了被就没有褥子,有褥子就没有被。


至于蚊帐,当然更谈不到。芒市一带,清明以后,雨季到临的时候,蚊子太多,在那里工作的这种汉人,因为没有蚊帐的保护,成了疟蚊攻击的目标,因此得病和死亡者,不在少数。


这事因果循环,更增加了一般人对于这区内瘴气的恐怖。因此就是已经在那边工作的汉人,一过清明,就要想方法离开。一直到现在,还是如此。目下从外边雇来修公路的工人,就很有想及早离开的倾向。


甚至政府派来的职员,也有许多不愿在这区内工作。由此看来,要发展这处边区,一方面固然要和当地“夷族”取得密切的合作;另一方面,实在应该加紧地改良卫生状况,纠正一般汉人对于这神秘区的错误观念,让他们可以到那里去安居乐业。


关于后一点,政府方面,近来已经计划,在芒市设立一所比较好地新式医院。这事成功以后,当然可以帮助不少。所谓“急走厂”者,“厂”就是矿的意思,在芒市附近不很远的地方,原来就有银矿。


在那处做矿工的,报酬很高;从前的时候,就有国币两三元一天,不过也因为上述的关系,普通人都不愿意去;非到急得没有办法的时候,决不去那里工作。据现在看来,对付这事的方法,似乎也应该注意到卫生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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