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痴迷武侠？
“因为武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以尽情肆虐的空间。武侠提供了一片法外之地，就像西部片一样，侠客们惩恶扬善，骑上马抬腿就走，一走就是几千里。”《长安十二时辰》原著作者马伯庸是这样说的。
不计后果的古代武侠和必须承担后果的当代武侠，其实都是人与人之间关系。侠还意味着在夹缝中人要做人，古代的时候要做一个大丈夫，当代的时候要做一个好公民。
真正的武侠最后要通向启蒙两个字才行。
章子怡演玉娇龙全程高能
编剧首次透露未播台词▼
《有话请亮牌》花絮 时长：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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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家子河森堡，微博段子手马伯庸，一起聊聊华语武侠片，《一代宗师》、《卧虎藏龙》、《刺客聂隐娘》、《师父》、《投名状》，不止聊八卦，还聊了武侠电影中的一点点门道。
你不再是一个有效的机器了
《刺客聂隐娘》
马伯庸：6分 | 史航：8分 | 河森堡：7分
马伯庸：这个片子对我来说有点像毕加索的抽象画。这个抽象画搁别人画，搁河森堡画，画那么一个戈尔尼卡，或者那头公牛，我说你画的什么东西。同样的一个毕加索画的，我知道这个一定是好东西，就算我欣赏不了我也知道。
因为经历不一样，你没拍过电影，你拍一个《聂隐娘》出来，你拍成这样。我只能说你拍的很美，是不是没讲清楚事，故事没讲明白。侯先生肯定是已经经历过所有的事情，他已经是破过自己之前所有的执念，所有的积累，最终是升华成一个新的追求，这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个片子很难把它跟侯导割裂开来单独说。
史航：这个片子，我跟侯导聊过，他是一个很好玩的人，他说我现在想好了，我这个片子不赚钱，我以后弄一个赚钱生意，凡是看到我电影的，在影院里面卖颈枕，套脖子上能睡觉睡舒服的颈枕，都是侯孝贤签名的颈枕，看我的片子，戴我的颈枕，然后睡你的觉。就是他已经做好这个思想准备了。
这个片子我看了八遍，确实很享受。这个片子，首先是一个非常正派的电影。电影为什么说正派邪派，就是它穷尽一切可能性，光明正大的穷尽一切可能性，而且是一个有气派的电影，是一个自成一派的电影。
我跟编剧谢海萌和侯孝贤导演聊，他们都谈到武卫康佑，日本一个剑豪作家。他的《丧神》特别有意思，中间有一个故事影响了《聂隐娘》，侯孝贤就跟舒淇说，你就跟武卫康佑写的剑侠一样，不是什么大侠，没有什么正义感，一切都是本能，而且要培养自己一种怯弱的本能，就是风沙吹过来你要闭眼睛，不要给自己打招呼，自然就闭眼睛了。苍蝇过来，你就会顺手挥它，也不会专门想这件事。
所以别人打过来，你就像挥手打苍蝇一样顺手去打。武卫康佑的小说作为师父把徒弟训练成这种本能之后，徒弟下山师父从后面偷袭，徒弟回刀就把师父杀了，根本都没有回头看一眼，接着就下山去了。
侯孝贤化用了这一点，聂隐娘最后放过了张震，师父很生气，我派你杀人你不杀，你不再是一个有效的机器了。所以师父说，你下山，我跟你不是师徒了。但是师父看着你，还是忍不住偷袭了一下，哪怕聂隐娘能够回身把师父杀了，只要杀了人，就依然是师父培养的杀人机器，依然完成了师父的塑造。
但是聂隐娘回头一下，只是刺伤师父，没有杀，就是师父我不杀。就是这一笔，比日本小说更高明，更漂亮。我觉得这个里面又符合侠的一个定义，不仅是帮助别人，还有一个坚持自我。
超越一切物理规则的美
《卧虎藏龙》
马伯庸：7分 | 史航：7分 | 河森堡：6分
马伯庸：我给这个片子这个分数，是因为有特别强烈的情怀加成。20年前我正好在新西兰上学，上学期间打工刷盘子，跟我一起刷盘子的美国女生两眼放光的跟我说，她说《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 》太好看了，我当时完全不知道有这个片子，我说什么片子这么罗嗦，Crouching Tiger，趴着的老虎什么的，后来上网查了一下我才知道是《卧虎藏龙》。
厨房的人，包括大厨，包括服务员，包括后面洗碗的小工都在讲这个片子太美了。而且他们所有人都在牢牢的记住了竹林的那一段，李慕白从竹林上面跟人对剑，徐徐滑下来。我说你们不觉得这个违反物理规律吗，他们一点都不关心。美是超越一切的。
对这个片子，我很矛盾。一方面我觉得这个片子没有超越传统，就是我喜欢武侠电影，甚至里面有些东西不是，我觉得打的有点假。但是再回过头想身边这么多人喜欢它，而且都是一些对中国传统文化不太热衷，或者不太感兴趣的人，能够把他们震慑到这个程度，我觉得这个片子真是不得了。
史航：我看这个片子，第一个镜头，李慕白牵着一匹马来到镖局，是一个江南水乡的镖局，经过一汪水，像一面镜子一样，这就是李安第一个不一样。
而且这里面特别有意思的在于，我觉得他最主要讲的不是男女关系，是师徒，各种师徒关系。包括郑佩佩演的那个九尾狐狸，师父不识字，跟徒弟一块学，徒弟学到师父前面去了。因为徒弟教师父图，徒弟自己认着字，学的更高。玉娇龙跟李慕白，李慕白说既为师徒，便以性命相见。
可是玉娇龙章子怡总是一副气哼哼的中二少女样子。她说你们这帮老江湖，原来编剧写得台词不是老江湖，原来的词妙，“你们这些老酱油”什么都拿你们这帮说教来搅合。这比说老江湖有意思。就是你们这帮老酱油，有准色吗，有初心吗。我觉得章子怡在这里面所有的质问是这个片子特别强的东西。
河森堡：刚才史航老师说了一个特别重要的细节，就是徒弟和师父一起练，结果后来徒弟练到师父前面去了，因为师父不是字，徒弟文化水平比较高。其实我想跟大家说真就是这样的，很多人觉得练武是练武的，文化人是文化人的，两者之间没关系。其实关系非常非常大，因为我练中国式摔跤，中国式摔跤原来是宫里的东西，宫里原来有善扑营。
后来辛亥革命之后，里面的扑户直接都给轰大街上去了，但是清朝那时候没有义务教育，很多扑户就会摔跤，什么都不会，不识字，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文化程度很低。这造成一个特别严重的后果，就是中日摔跤一直到后来再也没有发展起来。
是关于武的，但没有到侠的层次
《投名状》
马伯庸：5分 | 史航：5分 | 河森堡：5分
史航：最低分都在这儿呢，我觉得第一点要替陈可辛说一个公道话，陈可辛是一个典型的书生导演，文人导演，他对武侠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虽然他后来也拍了一个叫《武侠》的电影，所以他这时候拍这个电影是非常吃力的，这个吃力传达到我们这儿了，所以给他5分。
但是我也特别佩服他，因为这个武指可是程小东，程小东是拍《英雄》的，《英雄》里面他对张曼玉说，你不会打架没关系，你使剑的时候，你就是雨刷，汽车的雨刷，就很漂亮。他是非常会忽悠的一个程小东，可是在这里面没有威亚，所有人脚蹦上离地，就是这么硬枪硬马、硬刀硬枪来的时候，所以还是有一种伟大的质感。
马伯庸：这个片子很矛盾，确实我也给它5分，但是这个5分是因为前面还有一批大伟大的片子，所以没办法，但是不代表我不喜欢这个片子。这个片子对我来说，当时在电影院看了两遍，第一遍是看它的故事，因为刺马案我想能拍出什么花来。第二点里面有很多细节特别让我觉得舒服。
河森堡：因为咱们今天的主题是武侠，《投名状》是关于武的，但是没有到侠的层次，但是并不妨碍我喜欢这个片子本身。这个片子跟《聂隐娘》比，一个在天上，九天之上，一个是九泉之下。真的是泥沙俱下，污浊毕露。
江湖规矩底下藏着的卑劣心思
《师父》
马伯庸：8分 | 史航：6分 | 河森堡：9分
马伯庸：8分，徐皓峰我不认识，但是他所有的片子我都看过，包括他的这些小说。我觉得他有点像张大春，对我来说文有张大春武有徐皓峰，这两个人给我什么特点呢。就像信教一样，你先信，不要理解这个东西有多好，先信了，信了他的语境，他们两个都有一个极其独特的语境在，只要能进入这个语境，就能被它的魅力吸引。
所有这些片子里我对《师父》是最喜欢的，不光是《师父》是他拍过最完整、最成熟的一个电影，而且我喜欢的是《师父》里面他讲的不是武林中的恩怨，也不是武林中的侠义，讲的是武林中的卑劣。他把武林中那些卑劣，最龌龊，最阴沉的这些心思，完全的都刻画出来了，直接坦白在你面前，让你看到之后你说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意思。
比如咱们看武侠小说里面经常提到真传弟子。什么叫真传弟子，咱们想的是级别比较高。看了这个片子，才知道什么叫真传弟子，那是别的弟子不教真东西，只有这个弟子才能教真的，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东西。把这些高大上的江湖规矩底下皮袍下藏的全都露出来了, 这个是属于规则江湖的残酷。
史航：我觉得徐皓峰的电影，一直到《刀背藏身》，它不叫武侠电影，叫武打电影，他自己叫武道电影。道德的道，因为他在讲这里面的道理，不一定是道德，只是道理。但是我认为他的电影可以都叫谴责，其实徐皓峰的几部电影都可以算是一种《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也都是《孽海花》或者《官场现形记》。他就是绝顶的讽刺性，每一个都是绝顶的讽刺性。
《倭寇的踪迹》讽刺世家观念。《剑士柳白猿》否定人有权力裁决别人。到《师父》里面就是教真教假。
河森堡：我觉得这个片子好在哪儿呢，就是它说明了一个特别让我感同身受的道理，就是武林不是打打杀杀，武林是人情世故。当时走镖局的时候，镖局一看山贼来了，我就上，抽刀就冲上去了。其实在大多数情况下镖局跟山贼都不打，而且两波人关系都很好。
镖局走着走着，看前面山贼封路了，这边老大过去跟那边老大，俩人见面之后先抱拳。镖局说，当家的辛苦。山贼说，掌柜的，辛苦。然后就开始谈价钱，说这路怎么走，以后还从这条路走，能不能有个便宜的价。
双方谈的很默契，因为大家都知道其实是人情世故，无非是为了求财。要是没有山贼，也就没有人需要镖局了。所以山贼是必须得有，但是我们又犯不着为这么一点钱搏命。只有在极端的情况下，那大家才杀红眼。
《师父》这个片子我之所以给9分，是因为它说的很多事真是说到我心里。这帮练武之人，大家好像觉得练武之人应该痛苦，应该敞亮，不是。
妓女要听老鸨的，混道的要听大爷的
《一代宗师》
马伯庸：9分 | 史航：9分 | 河森堡：8分
河森堡：我喜欢这个片子是我喜欢它的台词，我整个的片子里面最好的一句台词就是，说师父把马三叫来，说我今天给你说说老猿挂印这一招，老猿挂印这一招的关隘在哪儿你知道吗，在回头。
其实当时马三当了汉奸，他说这个话就是说，老猿挂印这招关隘在回头，就说你别继续当汉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马三也听出这个弦外之音了，立刻咬牙切齿的说，那我要是回不了头呢。师父说，宫家的东西就不能在你身上了。我觉得这句话说出来，这就是侠的层次。
还有一句台词我印象特别深，大概是这么说的，妓女要听老鸨的，混道的要听大爷的，说孙中山就是咱大爷。当时说了这么一句话，说拳分南北，国分南北吗？
我觉得这句话一下子把整个片子的层次拉到侠这个层次，如果没有这些家国情怀，如果没有说你现在当汉奸回头还来得及，没有这样的价值观，我觉得这就是一部动作电影。但是家国情怀一上来，那就是侠的层次。
史航：说到台词，这里面太多重要台词，我说点儿女情长的台词。就是宫二跟叶问之间的，一句叫喜欢人不犯法，一句叫我心里有过你，横披是，没有他乡哪有故知。而且这个话就是绝对邹静之写的，咱们老说他乡遇故知，但是没有他乡，马伯庸咱俩一辈子长在一个院里未必是朋友。只有流落海外了，咱俩在阿根廷碰上。
马伯庸：等会，阿根廷碰上就出事了。我是特别喜欢，因为邹静之、王家卫、徐皓峰我都特别喜欢，而且他们三个说实话风格都不一样。但是没想到《一代宗师》这个片子把这三种风格真的是揉的天衣无缝，王家卫这种镜头上的质感，邹静之细腻的台词，包括徐皓峰特有的江湖口，融合的天衣无缝。
这里面最牛逼的一点就是，赵本山一出来我先乐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赵本山在我们心目中是一个谐星，但是到最后我不笑了，我看得出来是一个阴狠毒辣的丁连山，赵本山已经完全消失了，剩下的就是丁连山。已经是山外有山了，关东之鬼丁连山。
王家卫调教的好，他真的是把赵本山另外一面挖掘出来，这个很厉害。
本期排行榜
第一名：《一代宗师》
第二名：《师父》
第三名：《刺客聂隐娘》
第四名：《卧虎藏龙》
第五名：《投名状》
（根据三位牌主综合评分计算得出）
编辑 | 柳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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