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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茹:与周信芳先生同台所感

上场没大小 一台无二戏

——与周信芳先生同台演出所感到的

周信芳先生已经在舞台上奋斗了一个甲子。在这六十年里和他同台演过戏的演员很多,我有幸也是其中之一,回忆一下,的确有许多事情值得谈谈。

第一次和他同台演出,大约在十五年前。那时我只是二十二岁的青年,而他已经是蜚声全国的名角了。按理说,一个艺术上还很嫩的青年,陪着艺术造诣深邃的老前辈演戏,心情是会紧张的,有时甚至念错词,唱错腔,或动作失误;可是和周先生同台演戏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情况。因为他不用“才大气粗”的态度来对待人,哪怕对手再年轻,艺术上再不成熟,他对你扮演的剧中人也是信任的,来和你作真挚的情感交流和动作呼应,把同台合作者紧紧栓在戏里,无顾虑地从事角色体验和艺术创造。这就是他经常强调的“上场没大小,一台无二戏”。除了在演出进行中受到他的照应外,在私底下也经常得着他的具体帮助。

周先生见过很多老前辈演戏,他通小生、旦、净、丑各行的表演,而且无一不精。他时常把老前辈的某些表演细节告诉我们,而且做出来,唱出来,这些都成为我们在艺术创造上的极有参考价值的材料。我今天在演戏上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当然还是很不够的),是与包括周先生在内的许多前辈艺术家的帮助分不开的。

解放前我在演出上有个不良的习惯:一遇到别扭的地方——无论悲剧或是喜剧——就会“笑场”。这是舞台经验不足之故。然而和周先生同台演出,就没有出现过这个毛病,这并不是因为他是名角,我就不敢“笑场”,而是在他的深刻表演的感染下,使我也沉醉在角色体验里,实在没有空隙离开“戏”去“笑场”。我记得有一次陪他演《董小宛》,他扮冒辟疆,我扮董小宛,排戏的时候,在冒辟疆乔装入宫与小宛诀别一场,他对我说了这么一句台词:“小宛,我要剃头作和尚去了!”这句词是京白结构而用韵白的念法,特别“剃头”和“和尚”两处,我感觉格格不入,很有“哏”,当时就按捺不住地笑了起来。幸好这是排戏,笑一笑还没有太大关系,我真担心上了台会在这个地方“笑场”。可是上得台去,我被他那真挚动人的表演征服了,使我信服地感受到冒辟疆的悲愤,也体验到小宛的沉痛,而和他作生离死别的情感交流;当他念那句我认为“格格不入”的台词时,我不仅没有“笑场”,相反倒要流泪了。他把这句话念得十分凄惨,在这一瞬间我的感情好象与董小宛一道坠入这个悲伤的具体环境中,真有“真假难分”的感觉。周先生的“抓”人、“抓”戏的本领,实在太值得我们学习了。

解放后和他同演《投军别窑》,他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说老实话,我真怕他在“起霸”时腿脚不听使唤而出了意外,所以我在没上场时总是为他提心吊胆。他自己也开玩笑地说:“我这么大年纪了,扮演这个小伙子还能象吗?”可是上了台,他那一踢腿,一“亮相”,无不把薛平桂的矫健英俊的朝气体现出来。我和他做戏时,早就忘记他的六十多岁的年纪,而相信站在面前的是二十出头的薛郎了。这是周先生“装龙象龙,装虎象虎”的表演方法造成的。

周先生演戏还讲究“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他对人物思想感情的体现不是毫无节制地“洒狗血”,也不是生搬硬套老程式而不动真感情。他的每一个感情的流露总是通过一定的程式(艺术手段),但又不叫程式限制死。如果老程式不能表现他所要表现的情绪,他便另创一种程式。所以周先生的表演又能感人,又有艺术美,他把两者紧紧地揉合起来,互相渗透,成为一个整体。比如我和他演《打渔杀家》,当萧恩带着桂英离家过江时,桂英叫他回来关门,他说不要关了,桂英说:“里面还有许多动用的家具呢!”按老的演法,萧恩说:“这门都不关了,要家具作甚哪?唉,不明白的冤家呀!”萧恩要哭,桂英也有个“喂呀”的哭声。周先生的演法不同,他把那句词改为:“我们都不……不要了!”也不用老生的程式化的有声无泪的哭法,而是无声有泪,这就更感人了,不仅是悲,而且有愤,萧恩不是被压抑得站不起来了,而是站得更高了,这才衬托了“杀家”的可信性。他这样一改,我在接着用旦角的“喂呀”的老哭法就会显得不协调,因此我也相应地作了改变,不用“喂呀”,只哽咽一下;刚要哭出声来,他便用手把我止住。这样的改动,生动地表达了黑夜秘密过江去杀丁府全家的特定情境,这节戏就比原来的演法动人了。

我最佩服周先生在情感上“挥洒自如”的本领。他演《四进士》,最后一场,毛朋处死田伦、顾读,同时加给宋士杰“以小犯上”之罪,罚他边外充军。他在这时带上手铐,念完“谢大人”,用悲凉的情绪唱那段〔西皮散板〕,唱到“可怜我年迈离乡井,杨春、杨素贞哪!”字字哽哽而出;接着,我(杨素贞)告诉他堂上的官员就是柳林写状的先生,他这时把手铐上的铁链用刀一搓,脸上顿呈喜色,以兴奋的语气说:“好哇!”——这一悲表现了他的老景凄凉,这一喜表现了他抓住毛朋的把柄;但这一悲一喜的转变只在瞬间,能转得自然、准确是不容易的,周先生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本领作了确切的传达,有层次,有深度,是很吸引人的。

在和周信芳先生同台演出中所体会到的东西是很多的,我所谈的只是其中的一点点;但就这一点一滴的体会里也体现出麒派表演艺术是真、善、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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