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笛 历史学家
澳门大学杰出教授、历史系主任
曾任美国得克萨斯A&M大学历史系教授
旅美中国历史学会（CHUS）会长
老舍先生有一篇作名叫做《北京的春节》，里面详细描画了春节之前的北京，人们是如何准备过新年的。从泡腊八蒜、腊月二十三迎灶神，到除夕夜守岁、正月里串亲戚、正月十五闹元宵，从时间节点上慢慢迎接春节的到来，再一点点把年过完，可谓是对春节既整体又细节的刻画。
近年来，每当春节临近，似乎出现了一种“年味变淡”的感慨。
？？？年味去哪儿了
传统春节风俗的消失是过年最显而易见的变化。今天的人们基本已经忘却了“迎灶王”的礼仪，连带着需要祭灶的各种物件，例如贴到灶上的灶王爷画像、祭祀用的糖瓜等等。
除了风俗之外，除夕家宴上的鸡鸭鱼肉已经不能再引起人们的兴趣，买一身新衣服过年的愿望已经在日常中稀松平常。这些都是人们感觉年味变淡的地方。
100倍增长，年味变成家常
产生这些现象的原因，最主要的是经济带来的变化。经济匮乏年代，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顿的饺子、红烧肉会深刻地留在人们的记忆和生命体验中，而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对于食物的“陌生经验”越来越少，在任何季节可以吃到任何蔬菜、肉类。
可是我们“吃饱肚子”的历史还并不长，即使到了上世纪80年代，一日三餐，顿顿饱腹还不是生活的常态。
1930年代，美国社会学家甘博对北方农村做了社会学调查，在家庭账本中发现，
一个四口之家一年的粮食消费量有4000斤，
其中有2000斤是红薯，1000斤是小米，
而小麦面粉只有147斤，
肉更是屈指可数，一个家庭一年只有四斤
从这个数据便可知道那时候吃一顿白馒头，包一顿饺子真的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实现。再来对比2018年的人均肉类消费量为46.8公斤，中间是将近100倍的差距。
从亲力亲为到实时互动
媒介带来娱乐方式的革命
除此之外，大众媒介的传播彻底改变了人们的娱乐方式。过去的春节中，贴对联、放鞭炮、逛庙会、赏花灯等是人们主要的娱乐方式，而串亲戚带来的信息交流也是人们获得信息的主要途径，但随着电视、电影、网络的出现，人们的娱乐方式变得多样，而且是多方面的感官刺激，从声音、视觉，到实时互动，必然也带来更大的吸引力。
传统春节中的活动需要人们的亲身参与性，但传播媒介的出现，使人们不必“亲力亲为”了，拜年不用上门了，视频通话可以取代，甚至不用见面，除夕夜中微信中不断接受的拜年“文字”取代了面对面拜年交流的可能。
娱乐方式的变化也有值得我们思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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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家团圆”和“诗与远方”，
新旧并存的过年方式
观念的变化也是对传统春节习俗的“颠覆”。传统春节强调“阖家团圆”，但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春节长假期间出国游，经济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社会中人口流动的频繁，使传统“故土难离”的观念变得淡薄，在强调经济发展的商业社会，人们从工作中感受到的压力，需要借助春节长假旅游的方式放松。
即使追求“阖家团圆”的家庭，父母对儿女们的催婚也成为新一代年轻人不愿意回家过年的原因。这里面尤其与“剩女”有关的污名化现象有关。
女性受教育程度以及经济地位的提高，使得女性的自主地位越发变强。在1950年代，女性的初婚年龄在20岁左右，而到了2018年，仅上海地区女性的初婚年龄已经到了28岁。父母的花式催婚与“租个男／女友回家过年”的社会现象，不仅仅是“剩男剩女”的展现，背后隐藏着观念的巨大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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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变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祝愿
我们说了那么多的变化，那春节习俗中有什么不变的吗？那大概就是商业社会的发展催生了人们更多对“发财”的热切祝愿和祝福。
初五是传统春节节日中“接财神”的日子。早在明清时期，商业比较发达的南方地区对祭财神便十分重视，人们要用鲤鱼做祭品，因为“鲤”跟“利”发音相近，是大吉大利的意思。小商小贩们用红丝线把鱼髻扣起来，称为“元宝鱼”，然后要一家家“送元宝”；祭财神期间看书下棋是绝对不允许的，因为俗语有：“生意不济，看书下棋”，“书”与“输”谐音，不利于招揽生意。
对“发财”的祝福依然充斥于现代人的春节习俗中，大街小巷中不绝于耳的“恭喜你发财”，还有微信中抢红包得个好彩头的意思，也是人们从春节中获得的快乐源泉。
或许这正暗合了“年”最原始的意涵，“春节”最本质上，是一个时间节点，从汉代开始，“春节”成为一年的开始。人们喜欢在辞旧迎新的时刻祝愿别人，也祝福自己，立个flag，也是相信，在新的一年，通过努力，可以获得更多更好的。
我们既要看到新的，也要看到“旧的”，比如说2018年春节全国有将近3.4亿人口出游，但依然还有3/4的人口在家里团圆守岁；在2018年最多的春节出游人数城市中，前十位的城市，除了成都位于西部，其余城市全部位于东南沿海地区，这也显示了东西部发展的不均衡。
历史数据和现在数据的对比，还提醒着我们，传统社会给我们的节日的馈赠，并没有完全消失，留下的和变化的，过去的和现在的，共同组成了今天的中国， 这就是发展中的中国，是新旧交融的转变中的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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