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2008年2月16日与友人结伴前往天津蓟县,走访黄华山、朱华山一带的清代王爷园寝及隆福寺行宫遗址。位于穆马庄的傅恒、福康安园寝遗址也在这条路线上,如此重要的清代重臣园寝遗迹自然也要安排上。这是第一次与这处遗址近距离接触,有了亲身感受,也开启了历时15年的探寻之路。
历史总是不经意间透露出一些线索,让我们能够窥见它原本的面貌。随着网络世界的发达,越来越多的信息汇总起来,逐步还原出这处园寝的本来面目。
那么如此显赫的父子重臣园寝,它的规模该是何等的壮观呢?
过蓟县沿着通武线向东约15公里转向东北,经马营公路再走2公里就到了穆马庄村口,一直向北,迎面即可看到纱帽山(傅恒园寝的靠山)稳坐当中,这条南北村路,既是傅恒园寝的主神道了。行不多远,在路中间可见一座三孔石平桥,石桥两侧罗汉板虽有缺失,但也算是傅恒园寝唯一保存相对完好的建筑了。
石桥下方的文河已经淤塞。不过最初还是因为此桥是进出村子的主要通道具备通行功能而未被拆毁。
继续向前,快到村口处,两侧明显可见花岗岩驳岸,想必是马槽沟的遗存了。
穆马庄寸原址在于桥水库的淹没区,1959年开始修建于桥水库,就把穆马庄搬迁安置在了傅恒园寝位置,以神道中轴线为中心,两侧建设了各七排安置房。
从拍摄于1973年的锁眼卫星照片来看,自搬迁穆马庄村域一直在傅恒园寝范围内,扩展到福康安园寝应该是80年代后的事情了。彼时,福康安园寝的地面建筑已经只剩痕迹,建筑材料应全部被拆用于穆马庄搬迁村的建设了。
走在穆马庄村中心的南北主路上,街边随处可见园寝建筑构件的遗存,如宝顶底座的半圆形瓦檐、条石基础、地宫石门门轴、须弥座等等。最为惊奇的是,有两块长方形青石构件,一侧平面上赫然雕刻着藏文经咒。在已知的清代陵墓地宫建筑中,清高宗乾隆皇帝的裕陵已经发掘,地宫是布满佛像及经文雕刻的。嘉庆皇帝的昌陵据记载,仿照裕陵所建,应该也是有相同的雕刻。从傅恒园寝这块带有藏文雕刻的石构件推断,傅恒园寝地宫应为已知清代大臣园寝地宫建筑中唯一带有经文雕刻的孤例。
此时的福康安园寝已经被民房所覆盖,地宫石料起出后留下的废坑已经被垃圾所掩盖,让人唏嘘不已。
据村里老人讲,这处坟地原来有石牌坊、华表、石人、石马等石活,后来村子迁入,全都砸毁盖房了。至此,我们也只能从老人的只言片语及村中的残石废坑一窥当年盛况。只剩感慨了。
这次探访之后,傅恒、福康安园寝的照片躺在硬盘里几乎被遗忘,因为没有更多的信息来揭开它的历史面目,至此在我们访古的历程中再无傅恒墓的一丝波澜。时间来到了2015年,华辰拍卖了两张出自穆莫相册的老照片,照片的标注为Grab des Herzogs Fu-heng.eines Neffen von Kanghsi.德文字面上是康熙的侄子傅恒公爵的坟墓,不过显然是标错了,首先傅恒不是康熙的侄子,福康安可以说是乾隆的侄子。但这老照片到底是傅恒还是福康安无从查考。但也算揭开了这处园寝的本来面貌。以至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把这座牌坊、神道的老照片判定为傅恒墓的老照片。
从老照片来看,四柱三间的火焰牌坊前有一对石狮,石狮前可以看到一座石桥的罗汉板,与现存石桥的罗汉板样式一致。石牌坊后依次排列着华表、石羊、石虎、石骆驼、卧马、立马各一对,然后是拱桥一座,过桥后隐约可见石人,之后是重檐歇山顶的碑楼。规模之宏大远超现存的清代亲王园寝。
有了老照片的直观感受,不免对园寝的原貌有了更多的期许,会不会还有其他人其他角度拍摄的老照片呢?会不会有园寝院内相关建筑的影像留存呢?一切的答案只能留给时间。
一晃又是五年,受黑龙影响,开始关注老照片领域,除了孔夫子上的一些商家,偶尔也看一看易贝。机缘也就源于此,2020年6月,在浏览易贝时看到一张老照片,拍摄内容为一座古墓的神道,特征与之前现世的傅恒墓神道照片极其相似,后经比对,确认就是同一拍摄地点,只是拍摄角度为东南偏向西北,华表未拍全,画面中东侧华表后有两匹马,显然为拍摄者骑乘的。同批照片还有德国军人及军马的照片,推测可能是拍摄者。
当确认为傅恒墓原片后,果断购入,同时与卖家交流,获知了照片背后的一些信息。照片为卖家先辈所收藏,此人曾任职德国驻上海、武汉总领事,名为马克斯穆勒。按时间来看,当与德国公使穆莫有工作交集。当时的外交官圈子有交流照片的习惯,也就是说他手上这些老照片有的是其先辈所拍,有的是与外交官、军官交流交换而来。后来他出售了很多穆莫相册里收录的照片原片,也就能够解释的通了。
穆莫为接替克林德的德国公使,以往的记录都说他在庚子前后拍摄了很多珍贵的历史照片。但是按马克斯穆勒的照片来源看,很可能所谓穆莫相册,除部分为穆莫拍摄外,很大一部分也是源自这种交流交换购买而来,只不过被穆莫整理成册了。
因为有了这次意外收获,就格外留意这店家的更新,果然在2020年8月及12月间,又有了惊喜的收获。一张被标记为Peking Bridge to imperial Tombs overview-orig photograph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从画面看,一座三孔石拱桥,过桥后为石人,可见一对武将,一座清代装束的文臣,隐约可见碑楼屋檐以及园寝墙。一下联想到傅恒墓的神道,虽然之前照片石人隐约可见,但可知是拱桥后四尊石人、碑楼的配置。经确认,当属傅恒园寝无疑。此前这部分近照从未见过,这真是非常大的惊喜。之后又有了两张此前华辰拍卖的两张一模一样的旧照,当属同一底板冲洗的原照,均出自穆莫相册。一并收入之后,至此手上已经有了四张傅恒墓老照片,机缘就是这么神奇。兴奋之余,将旧照发到个人微博与友人共赏。
信息串联之后,总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以前互联网不发达时,很多资料无法互通,给拨开历史迷雾造成很大困难。自这张傅恒神桥近照发出后,又引出两张另一角度的老照片。
@石小满 在浏览美国卫理公会网站时,发现了一张另一角度的石人、石桥老照片,拍摄年代不详,通过与此前这张南北向石桥照片比对,确认为同一座桥。画面可见一座文臣石人,两座武将,石桥南侧隐约可见石马及石牌坊。画面中的行人与石人相比较,可以想见石人体量巨大。
Title
Mission Photograph Album - China #17 page 0076
Date
1900-1930
Creator
Board of Missions of the Methodist Episcopal Church
Subject
Missions
China
Transcription
C 4094 In the court-yard of the Empress Dowager's Tomb.
照片为卫理公会圣公会传教委员会1900-1930年间在中国传教时期的照片
标注为:在太后陵的院子里
https://catalog.gcah.org/images/items/show/6850
此后斯德哥尔摩2021年春季拍卖会上,一件标注为
《由不知名的中国艺术家绘制的长卷轴画》清朝20世纪初的拍品引起了爱好者的注意。也最终将傅恒福康安园寝的全貌展现在世人眼前。
(当然看到这个信息时,画作已经拍出了。)
拍品信息:
纸本设色。描绘明墓。测量图案 69x226 厘米。尺寸为 76x232 厘米。
损坏裂痕、磨损、铺设边框。修复。
出处:来自 Naima Rutgersson 夫人的收藏,1922-2020 年。
估价:
10 000 - 15 000 瑞典克朗
898 - 1 350 欧元
929 - 1 390 美元
落槌价:
14000 瑞典克朗
此画被外拍卖行标注为描绘的明代墓葬,但如此规模的两座豪华园寝并列的格局,熟知的信息再次聚焦到傅恒福康安园寝。通过核对画作中的村子地名,如於过庄、纱帽山,确认是傅恒家族园寝图无疑。因画作无落款,作者年代无考。不过对于全面了解两座园寝的格局,还是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一般这类画作,格局及建筑的布局描绘还算相对准确,细节部分则很有可能有艺术发挥的地方,因此最初也不太能完全确认建筑的格局、布局细节。不过通过目前五张老照片对比画作,整体信息还是可以确认的。
画作中两座园寝完全并列,但从锁眼卫星的照片上看,福康安园寝的中轴线偏东南朝向。值得一提的是,两座园寝虽然大体形制相当,细节还是有不同。如傅恒园寝神道拱桥南侧比福康安多两座石碑。傅恒墓的石人安设为文东武西,两两安放。福康安墓石人为南侧武将对立,北侧文官对立。福康安墓碑楼之后比傅恒墓多一座石桥。傅恒园寝门为硬山顶,两侧随墙值班房,享殿屋顶形制无法判断,覆以绿琉璃瓦。福康安园寝门为单檐歇山顶,两侧开随墙门,享殿隐约可推测为单檐歇山顶,黑色琉璃瓦绿剪边(这从福康安园寝遗址上的瓦件残块来看可以印证)。
初见画作,对于神路石像生不同的配置其实还是存在困惑的,因为之前出现的老照片里都没有那两座石碑,并且老照片被标注为傅恒墓。疑虑一直存在。直到新的线索出现,所有的困惑都迎刃而解了。
那桐在光绪十六年跟随帝后至东陵谒陵,曾前往傅恒与福康安墓瞻仰,在《那桐日记》中记载有:申刻同仲路、星岩步至傅文忠公恒茔地、福文襄王康安园寝,瞻仰一番。福王有牌楼对联云:位冠百僚,元勋崇太室;爵超五等,余庆积佳城。又云:华表恩彰大名垂册府;丰碑绩焕异姓列藩封。想见当日知遇之隆、恤赏之厚也。
从画作中可以想见当年那桐所见的园寝盛况。
还是@石小满 在德国的德累斯顿民族学博物馆网站,发现了新的线索。
https://skd-online-collection.skd.museum/Details/Index/2293549
标注为
'Tuling' - Fotoalbum 'China', S. 7 (Foto oben rechts)
Thomschke, Gotthold Johannes (1876-1953) - Fotograf
Ort, DatierungChina, 1903-1906
Material und TechnikSilbergelatinepapier, montiert auf Untersatzkarton
Abmessungen10 x 7,6 cm, Seite: 23,5 x 32,5 cm
MuseumMuseum für Völkerkunde Dresden
InventarnummerF 1998-2/1.25
东陵,相册《中国》,第7页(照片右上角)
托马斯·高特霍尔德·约翰尼斯(1876-1953),摄影师
地点,时间中国,1903-1906
材料和技术银明胶纸,安装在底纸板上
尺寸10 x 7.6厘米,侧面:23.5 x 32.5厘米
德累斯顿民族学博物馆
库存编号F 1998-2/1.25
照片拍摄内容可见一件武将石刻,拱桥一座,前方石碑两通,远处隐约可见石牌坊。至此,联系傅恒福康安园寝画作细节,基本可以认定,此照片为傅恒墓神道无疑。应为北向南拍摄。同时也印证了画作中对于两座园寝石像生、神道石刻的布局细节的描绘十分准确。
由此更加确认,除了这张德累斯顿民族学博物馆所藏为傅恒园寝的照片,此前所有发现的老照片均为福康安园寝。推测可能是福康安神路更靠近大道,所以拍摄者比较容易接近,傅恒园寝距离大道相对较远。至于为何至今未见园寝院内老照片,猜测彼时园寝还有人管理,院内大门关闭上锁无法进入。
清高宗御制石刻载,傅文忠公园寝在东西葛岑庄之间,
碑阴御制七律一首(临故大学士傅恒墓赐奠):
佳城咫尺跸途旁,莅止因之酹桂浆。
已历廿年资辅弼,又惊三载隔阴阳。
先兹于汝应相恨,后此顾予转自伤。
无忘昭陵虽有例,那教赐奠痛文皇。
不知此诗刻在了哪座石碑的碑阴。也许今后还会有不同的线索及旧照出现,让傅恒福康安园寝的样貌逐步还原。
松园
2023年3月21日于通惠河畔
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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