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连载
《经历唐山抗震救灾》
作者：温洪喜
6. 抢险救灾
7.举国悲痛的日子
8.悄悄离开丰南
9.难忘的日夜
《经历唐山抗震救灾》
作者 温洪喜
（六)
抢险救灾
上面讲过，我们公务班的工作以勤务保障为主，警卫排其他两个班以抢险救灾为主。在人手能够调整开的时候，我也尽量安排班里同志参加抢险等排里的中心工作。有几件事我是亲自参与的，印象很深：
第一，是清理弹药库。丰南县人武部有座弹药库被震垮了，我排奉命前去清理。那天，排里20名战士在彭排长的带领下开赴现场。弹药库位于县城西北角，在一片茂盛的玉米地中央，房屋仅有一百余平方米，全部倒塌。据武装部的同志介绍：库内弹药不少，计有手榴弹千余枚、各型炮弹上万发、各种枪弹几十万发。清理弹药是异常危险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正常存放弹药是有序的，相互之间既不会叠压，也不会发生碰撞，同时，炮弹体与引信又是分开放置的。现在则不同了，大量弹药与倒塌的砖块瓦砾交织在一起，叠压是肯定的，碰撞也随时可能发生。若炮弹体底火受到撞击，便会发生爆炸。而40火箭弹引信与弹体在一起，就更危险了。何况这些弹药被砸损的程度、当前状态都不得而知。一旦碰撞或者牵拉爆炸，就会引起整个弹药库的连锁反应，后果将不堪设想。当时，我和战友们毫无惧色，勇敢地投入战斗。在清理过程中，我们通常像绣花一样，先要摸清埋压在废墟下面弹药的状态，然后才由上至下，分层剥离，以防酿成危险。一发发被砸扁了的炮弹、扭曲变形的火箭弹被战友们小心托出，放置到安全的地方。我们干得非常小心，非常谨慎，但是，也不是不发生危险。我身边的一个战友在准备搬动被砸烂的盛装手榴弹的木箱时，没有发现有一枚手榴弹的木柄被砸烂了，拉环脱出，吊挂在箱盖的铁封皮上。他搬起箱体时，手榴弹的自重极有可能拽出拉火环，引爆手榴弹。情况万分危急！我来不及喊出声，一伸手压住了已经搬离地面的弹箱，立即对那枚烂手榴弹作了妥善处置，才避免了重大险情。这样，经过一天奋战，我们排终于顺利完成了任务。我的笔记中记载了清理弹药的总量：手榴弹680枚，四零火箭弹100箱（200发），五六式迫击炮弹84箱（504发），穿甲弹（钢涂）5100发，五六式普弹（铁）87122发，五六式普弹（钢）420000发，轻机弹（钢）2112发。
第二，是参与某连抢救埋压在废墟中群众。一天下午，我奉命去找在连队的陈副团长，便背起手枪顺着一条小道出发了。丰南县城有一定规模，连队散布在城内各点上。倒塌的废墟掩埋住了较窄的街道，很难找出能行走的道路，有时走了好长一段，到头才发现是条死道，只得回来再重走。尤其可怖的是，路边遇难者的遗体还没来得及清理，横七竖八地扔在废墟上，大多只穿着裤衩背心，在高温天气的烘烤下，已经腐烂变形，面目狰狞。我顾不得这些，只管认准方向向前穿行。左找右寻，穿过了大半个城区，终于在一个连队的抢险现场找到了陈副团长，他正在组织救人。现场人员很多，除连队的百十号官兵外，还有医疗救护人员，国家及省级单位新闻媒体的记者，又调来了车吊、解放30牵引车等装备，热闹得很。我向陈副团长传达完口信，也自觉和连队干部战士们一起，搬运砖头瓦块，清理现场，自觉加入到救人行列中。
情况是这样的：这是一幢已经彻底垮塌的五层楼房，由于低层多少存有空隙，前几天部队普遍搜寻时，发现里面尚有活着的老乡，团里便抽调一连的兵力救人。但是，救人是非常困难的事，一幢大楼的废墟像座小山，尤其是预制板交错叠压在一起，伸出的钢筋像一把把利剑，稍微不慎，压在底部的老乡不会被砖块砸死也会被钢筋扎死，感觉没鼻子没眼的，无处下手，何况还有频繁的余震添热闹呢，更增加了危险性。几天来，连队分成几个班次轮流作业，24小时不停施工，可抢救对象还是仅闻其声不见其人。眼下，通向被压老乡的空间已清理完成，只是他的左腿被一块预制板压住了，动掸不得。若搬动预制板，存人的整个空间都有垮塌的危险，结果可想而知。怎么办呢？陈副团长在现场紧急召开“诸葛亮”会研究方案，最后决定：用数根钢钎先行支撑住预制板，再撬动预制板抽出老乡的腿。决心下定，连队要挑选三个战士，准备顺着缝隙钻下去执行这个抢救方案。去几十米深的废墟里救人，也等于去摸阎王殿的门，悲壮程度不亚于红军长征时抢渡泸定桥的十八勇士。我们的战士英勇呀，个个争着抢着去，根本不考虑个人生死！最后选定的三个同志把鞋带系紧，把裤筒和袖筒扎好，腰里系条绳索，拿着钢钎，就摸索着往缝隙里拱去。废墟的缝隙并不是规则的洞穴，难钻自不必说，若是由于战士身体的触动而牵拉崩塌，三个勇士立刻就会面临灭顶之灾！现场所有的人都摒住呼吸，目光全集中在洞口观察动静的指挥员身上，甚至没有一丝响动，静极了。十分钟……十五分钟……十八分钟，一直挨了约半小时，指挥员大叫：“上来了，上来了，快准备担架。”担架员和卫生人员一轰而上，迅速接住托上来的被救老乡，放在担架抬上救护车。那位老乡为男性，三十多岁，看上去脸色苍白，虚弱得很。此时，在场所有人员都为三个战士的勇敢、忠诚、机智和爱心所感动，全场一片欢腾，记者同志们用胶片定格了这个历史的瞬间。鉴于抢救被埋压老乡的艰险性，在整个抗震救灾期间，这样的场景也是不多见的，我有幸参与了这次壮烈英勇、感天动地的救人过程。
第三，是建设防震棚。部队第一阶段主要工作，即是救群众、运伤员、埋遗体等抢险任务告一段落后，及时转入救灾，帮助群众妥善安排好生活。像组织工厂复工生产，组织商店开业经营，等等，也就是恢复正常的社会生活秩序。在这方面，解决群众居住问题尤为重要，因为丰南离渤海湾很近，基本属于海洋性气候，说讲着已到了八月底九月初，到了十月份，天气就会冷起来。我团部队一般以班排为单位，逐户为群众建设防震棚。建棚劳动我参加过几次，都是一身灰一身泥的。一次，我们排帮助一户工人家庭建棚子，他家男主人被地震夺去了生命，家中只有50来岁的女主人带着十七、八岁的女儿和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属于无力自己解决的困难户。我们先把废墟清出一片空场，在计划中的墙角和承重部分打上木桩，用木头固定住，上面架上房梁。墙体用苇席或木料架住，两边糊上泥土，房顶用油毡纸遮盖。这样，一间简易房屋便盖成了。这种房子抗震性能良好，也比较保暖。这家的简易房屋，我们十几个人，一天就完成了。那时候，军民关系如同鱼水一样亲，一家人端茶倒水，感恩不尽。久违的笑容，又出现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他们愉快的表情，我们的疲劳也一扫而光，毕竟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啊！
（七）
9.9是举国悲痛的日子
来到丰南之后，公务班的职责决定了我基本上没有休息时间，一天24小时都在忙碌中，精神和体力都很疲惫。9月初，我找个理由回了驻地望都一趟，休息了两天。9月10日我随乔团长和张副团长返回丰南，乔是参加北京会议刚回来的。北京—212吉普车上午8点上路，这次行车远不象首次开进唐山时的艰难了，心情也很宽松，一路上张同乔两个人不时开着玩笑，要吃乔的当官酒，我只是在旁边听着，首长们打嘴仗我不好插话。
2013年时的乔团长（左）
张比乔资格老些，能力也不在乔之下，其实乔当团长张不太服气。这样说着讲着时间过得也快，车过天津后，我们在有树荫的路段停车吃了干粮，下午3时就到丰南了，但不知道有天大的事情在等着我们。
我们还没下车，就看见整个团队都在拔除帐篷、收拾东西装车，一片乱糟糟的。政委见乔团长回来了，赶紧通报情况：原来，发生了举国震惊的大事——伟大领袖毛主席昨天去世了。救灾部队接到命令，特种兵部队立即返回驻地，进入一级战备，我团也在其中。团里的方案是：各救灾点上的分队下午已经全部返回驻地，正在动手装车，18时前准备完毕。为了不惊动丰南人民，部队入夜后将悄悄地离开丰南。
下午四时，部队列队肃立，收听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的党中央、国务院、全国人大、中央军委《告全国人民书》，至此，这个悲痛的消息正式公开，传遍了祖国的四面八方。毛主席是国家的掌舵人呀，军民如同失去了主心骨，精神一下跌入了万丈深渊。部队收听过程中，晕倒许多同志，足见毛主席在人民心目中的位置是何等了得。
（八）
悄悄离开丰南
（九）
难忘的日夜
38军的史料对唐山抗震救灾是这样记载的：“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唐山、丰南一带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强烈地震，使人民的生命财产遭受了极其严重的损失。北京军区和沈阳军区共出动了20余万解放军奔赴灾区抗震救灾。我军于1976年7月30日至11月14日，担负着唐山市陡河以西新华路以南区域、唐山机场、丰南县的抗震救灾任务，展开了气壮山河的抗震救灾斗争。”对38军这次特殊使命作了高度概括。
我参加抗震救灾的全部时间为45天。虽不算长，但经历了在丰南救灾的全过程。又由于公务班这个特殊岗位，使我得以了解全团的救灾情况。这一特殊经历、特殊锻炼、特殊感悟，足以使我铭记一生，感慨一生，受用一生。
——忘不了那种特殊的环境。一是尸横遍野，气氛恐怖。在平常，我们看见一具死尸，都会感到害怕。而整个灾区，到处是尸体，到处是恶臭。乱跑的猪、狗等家畜，拱着死尸就吃，若走在草地上，冷不丁地踩着一截胳膊或大腿什么的，恐怖万分。身处在数十万死尸的环境中，感觉是阳间还是阴间都难搞清楚了。二是余震频繁，危险多多。大震之后的唐山，余震非常多，有时几分钟就来一次，震级达到5～6级，逼迫你站立也需要找地方。初期社会秩序异常混乱，无政府状态严重，抢劫的、偷窃的时有发生。地方民兵也是无法无天，整天乱放枪。一次，群众因饥饿到粮库夺粮，民兵竟将一个年轻姑娘当场击毙了。可以说，社会已不再是常态社会，人已不再是常态的人，生命已经变得异常脆弱和无足轻重，剥夺和被剥夺随时都可能发生。三是灾情太大，精神麻木。在唐山、丰南，有些家庭是满门遇难，有些是部分遇难，没有遇难的却不多。然而，幸存者中间，几乎全是受伤的，人们身上不是涂有红药水或紫药水，就是贴着胶布、扎着绷带。乡亲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无奈、麻木和绝望。似乎对死亡无所谓，对生存亦无所谓，对眼前无所谓，对未来亦无所谓。已经到了“伤重不觉痛，悲大不知哀”的境地了。
——忘不了那种超常的艰苦。我本是农村出生的人，应该讲生活的艰苦是经受过的，但是救灾期间的“苦”是超乎寻常的，是铭心刻骨的。前面讲到尸体腐烂的恶臭气味，无处不在，无时不有，致使我们就餐时难以下咽食物。扒埋尸体的战士们就更惨了，由于尸表已腐败，用手一拉，连皮带肉全脱落了，使得恶心万分，呕吐不堪。有的同志实在受不了，只得到商店里拿来口罩和香水捂住口鼻，可同样不能解决问题。住的就更别提了，刚到丰南时，就住在车上车下。我们公务班有些物资不便放置，我就在团首长住的帐篷边用塑料布搭个小棚子，我自己住在里面，不仅闷热，而且蚊虫多得要命，夜里很难入睡。后来有了帐篷，但多是单帐篷，中午篜人，逢到雨天就惨了，一天夜里下大雨，我们住的帐篷里进了半尺深水，大家的鞋子全漂到帐外去了，早晨像逮鱼一样捉鞋子。尤其是精神始终处在高度紧张状态，更加使人承受不了。在灾区的前一个月，几乎是人不脱衣，马不卸鞍，像一个上足劲的陀螺，高速运转。当时我才18岁，精力体力都应是最佳的，反而感到疲劳得不行，说明强度太大了。
——忘不了那种使人甘愿奉献一切的精神源泉。人在什么时候最超脱、最彻底、最无畏呢？应该是在无私的时候，无私无畏呀！无私的思想又只有在把生死置之度外的时候才能充分展现，因为生命最难割舍！抗震救灾就是这么一个精神大熔炉。当你置身在20万遇难者遗体旁边去感受生命的脆弱时，当你亲耳听到废墟深处揪人心肺的哀号时，当你面对灾区群众凄惨无助的目光时，你不会再有任何东西不可丢下的了。你只能站出来，冲上去。用你的忠诚，你的鲜血，你的生命去拯救灾民于水火。我想，再没有比这个更光荣、更自豪，更有价值的了！此时此地，不管是我们这些子弟兵，还是其他什么有良心的人，都会这么做的。
（全文连载完）
作者简介
温洪喜，安徽凤阳人，1958年出生。在38军工作13年，1974年入伍，任114师高炮团战士，114师司令部参谋，军高炮团股长，38军司令部副营职参谋。1987年调入空军工作11年，任航空兵某部政治协理员，作训科长。1997年转业到蚌埠市工商局，任中层干部，后进入该局领导班子，任党组成员、纪检书记。2018年退休。
个人爱好广泛，自称诗书画刻四杂家。文章在国家、省市报刊多有发表和获奖。篆刻和书法也多次展出和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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