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轶事系列短文 （十三） 《易水河畔的枪声 》 作者 邵小兵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青春岁月和芳华年代。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往事都沉淀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是啊！从不曾想起的经历，如同沉睡在河水下泥沙，宁静致远；然而，很多次被激活的记忆，是在一次次毫无准备的遭遇中，它像一朵朵突然泛起的浪花，涌到了你的眼前。 2015年的深秋季节，我和一位同事出差去石家庄市，从北京站出发，准备乘坐高铁列车南下。 车站大厅，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十分拥挤。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隐约感觉有两个人行为举止很特别，他们一会儿跑到我前边回头张望，一会又挤到我身边，侧目而视，似乎在辩识着什么，同事也发现了。职业的习惯让我们有所警觉，但眼前的这一男一女并无异常，我们俩也都不认识他们，很陌生。我想：可能是找人吧。 来到我等车的候车室，正好有个空位，我们坐下后开始拿出手机刷屏，消磨时间。不久，我感觉到有人站在了我的跟前。我惊奇地抬起头，发现正是刚才的那两个人。我疑惑地问： ＂你们有事吗？＂ 他们没有说话，好像还是在辩认。我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一个是年过五十的妇女，她衣着打扮朴素，面带微笑，脖子上系了一条鲜艳的围巾，从穿戴和气质上看不像是大城市的人；她身边的是个年轻人，二十几岁的样子，小伙子长得挺精神。 ＂你是邵教员，邵小兵吗？＂女士开口试探着询问。 三十多年没有人叫过的称谓让我吃了一惊。我稍微愣了一下，忙点头说： ＂我是。您怎么认识我，您是？＂我反问。 她笑了，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你仔细看看，能不能想起来我是谁？＂女人露出与她的年龄不相符的调皮表情说道。 说实话，我是最烦有人在电话中让我猜是谁和冷不丁催促我辩认人了。这种情况，说对了，皆大欢喜；说错了，我尴尬，别人失望。但面对她认真渴望的态度，我无奈的盯着她看，追寻着能够辨别出的蛛丝马迹，看着看着隐约感觉在哪见过她，我的大脑在快速的运转，检索我过去认识的所有与她年纪相仿的女性形象，渐渐地似乎找到了遥远的印记。我犹犹豫豫、不确定地回答： ＂您是小张？张X莉吧。＂模糊的东西被挖掘出来，逐渐地还原和放大，一点点地清晰地摆在了眼前。 ＂是，我是，你的记忆力真好，我当你想不起来我这个农村人呢。＂她高兴的脸上笑开了花，拍着身边小伙子的后背说道。 身边的同事看我们认识，主动让出了座位。张X莉坐在了我身边，她拉过那个年轻人向我介绍： ＂这是我儿子，在北京农大读研究生，今年都27岁了，他是送我回老家的。＂她口气中充满了自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小伙子很有礼貌地向我打了招呼。 她转过头，对着她儿子说： ＂你妈妈当民兵的时候，你邵叔叔是我们的教官。他可厉害了，我都被他训哭过……＂她爽朗地笑出了声。 双方简单介绍了各自情况后，我问： ＂你们谭班长还好吧？民兵班的同志们都怎么样了？＂ 她笑呵呵地说： ＂谭班长都六十多了，身体不太好，走路都费劲，其他的人有一半进城了，生活的都还行，逢年过节我们常在一块聚……＂ 时间过得真快，没说上一会儿话，广播中就传来登车检票的声音。张X莉站起身，热情地说道： ＂有时间回我们村看看，大家经常提起你，我走了＂。她像是完成了渴望已久心愿，心满意足地与我握手话别。 望着这娘俩远去的背影，时针把我想拉回到了三十五年前。是啊！那是一段不平常的短暂时光。 一九八一年六月中旬的一天，几个地方的同志来到了教导队，他们是附近公社的党委书记、武装部长和民兵营长，此行的目的是来求援的。原来当年的＂八一＂期间县里要组织全县各大单位的民兵进行比武大赛，每个公社出一个班参赛（男女民兵各五人）。为了取得好成绩，特意跑到教导队来请求帮助的。 在那个＂备战、备荒和全民皆兵的年代，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民兵队伍，而且武器装备齐全，经常进行脱产的军事训练。在广袤农村，民兵组织相当健全，每个公社都编有基干民兵营，如果有重大的活动，经常可以看到民兵营（连）的旗帜高高飘扬，十分醒目；在边境和沿海地区的田间地头、岛屿海岸等对敌斗争的前哨，民兵带着武器巡逻站岗和劳动的身影随处可见。 队里经过认真研究，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并约定：民兵自带武器，自己解决食宿问题，由部队出场地、弹药、训练器材和教员。考虑到我第一阶段的教学任务已经结束，除了每天组织全队出早操外，暂时还没有什么大事。再加上所教的都是步兵基础动作，属于共同科目范畴，对于师一级教导队的教员来说是小菜一碟，完全可以胜任。所以队里把训练民兵的任务交给了我一个人去完成。 说实在话，我是非常不情愿接这个＂活＂的，一是过去没有与民兵打过交道，受训的民兵情况毫不知情，怕训不好影响部队的声誉和他们的成绩；二是从他们提交的比赛科目上看，有：射击、投弹、战术动作、＂三防＂中的戴防毒面具和军事理论，要在短短一个月中取得好的成绩难度较大；最后还是管理上怕出问题，训练士兵和训练民兵毕竟不同，话说轻了不管用，说重了又怕接受不了，而且要求的尺度很难把握。经过队领导反复做工作，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 第二天上午，一队民兵迈着整齐的步伐来到了部队，除班长持冲锋枪外，他们肩背56式半自动步枪，腰扎子弹袋。男民兵精神抖擞、意气风发，女民兵英姿飒爽、俏丽挺拔，完全打消了我认为的民兵松松垮垮、懒懒散散的样子。 在为他们专门准备的教室里，教与学的双方首次见面，我了解到：为了比出好成绩，参赛的民兵是在全公社精挑细选的，除了集中吃住外，还有补贴，记最高的工分（当时农村改革还没有全面展开）。带队的班长姓谭，是个民兵连长，他是复员军人，二十六岁已经结婚了，其他的人年龄在十八、九岁，而且都是中学毕业生，接受能力和文化水平比较好。经过进一步了解，我发现：这中间有一大半的人没有参加过军事训练，打过实弹的加上班长只有两个人，这次参赛的科目过去根本没有按触过，军事技能完全是＂白丁＂。我问班长，为什么不多找一些复员兵过来？他讲：复员兵年龄都较大，而且很多人都成家立业，拖家带口的负担比较重。 针对以上情况，我制定一份详细、精准和符合民兵特点的训练计划。可是，训练正式开始后，各种各样的问题和矛盾还是接二连三的出现。最关键的是他们的毛病隐藏不了多久都暴露出来了，训练时打打闹闹、偷懒耍滑；不投入、不认真训练，怕苦怕累的问题比较突出。有几次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说了几句重话，弄得几个女民兵哭哭啼啼的…… 做好政治思想工作，是我军的传统，在训练的间隙，组织大家学习军队的英雄模范和观摩部队的训练，进行＂军训一阵子，收益一辈子＂的教育，把感受军营气氛、体验军人风格与训练结合起来，经过不懈的努力，大家开始自觉自愿地投入到紧张的训练中。 虽然过去了几十年，但有几件训练中的插曲我还是有印象。记得一次练习战术动作中的匍匐前进，爬着爬着一个女民兵不动了，落在了后头。我正纳闷呢，她向我招手，我赶忙跑了过去，问：怎么啦？为什么不继续前行？她红着脸，低头小声说：裤子开咧。因为她的地方口音比较重，我一下子没听明白，又问道：裤子怎么啦？这时候，班长也过来了，她冲着班长说：我裤子咧开了。我听懂了，也发现了，可能是她穿的裤子的裤腿比较细，做战术动作时，把裤裆挣开了线，而且一直裂开到大腿处，里边的花衬裤都露出来了。见此情景，我马上脱下军装盖在她身上。其他的男女民兵见此情景，笑成一团，乐得前仰后合的。我想：她也不能一直趴在地上，总要想个解决的办法吧，还没等我想出主意，她向着围观的一群小孩高声喊：二宝儿，回家给我拿条裤子去。原来他弟弟就在看民兵训练的人群中。很快她弟弟拿来了替换的裤子，解决了这个尴尬的问题。 其实，训练民兵就如同训练新兵，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必须严格要求，循序渐进，打牢基础。虽然不像管理和训练新兵那么严厉，但我对他们的要求也相当严格，毫不留情面。记得训练初期，一次训练戴防毒面具（注：他们叫戴猪头），因为有几个人嘻嘻哈哈、磨磨蹭蹭，松松垮垮的，一气之下，我罚他们一直练到夕阳西下。对此，他们曾牢骚满腹跑到公社武装部告我状：说部队的人对待他们像牲口，太严了，不给他们留情面，要求降低标准，减少训练时间。结果被武装部的领导一顿臭骂，再加上及时有效的政治思想工作和部队的传统教育，从此以后，他们老实多了。 训练的重点和难点当然还是射击了，为了减少麻烦和来回去正规靶场的时间，我选了离易水河畔不远的一个山沟里。这个位置三面环山，地势低又平坦，符合精度射击（一练习）的条件，关键是能保证安全，是个理想的打靶地方。 因为比赛的日期临近原因，我采取了减少预习时间，多打实弹的训练方法，尽可能在实践中提高他们的射击技能。一段时间里，沉寂长久的山谷中，传来连续不断的枪声，引来了不少当地的男女老少来观看。 实弹射击保证安全是第一要务，绝对马虎不得，一旦出现失误和大意，后果不堪设想。难题是部队就我自己，又没有保障人员，那段时间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生怕出事。尽管如此，我还是发现有的人偷拿（留）子弹。实弹射击时，一个班的人排开后打靶，很难确定谁打了几发弹，所剩的子弹如果不上交和报告，靠我一个人根本发现不了。对此，我采取以组射击的方式，每组三个人，一次发3发弹，完全在我的目视和可控范围内，而且子弹我放在一个军用挎包里，背在身上，打多少发多少，基本消除了弹药流失问题。 这中间发生的一件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天在进行实弹射击时，来了一位公社的干部，此人是个转业军人，懂得一些射击方面的知识。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不停地对训练品头论足，显得非常在行。正好，我们有一个女民兵是左眼瞄准，让他抓住了话题，他说：心跳对射击有大的影响，枪托抵肩要注意，防止心跳引起射击误差。他在女民兵胸部反复捣鼓确定抵肩位置，看着很不雅观。他还提议，比赛时要穿厚一点的衣服，减轻呼吸和心跳对射击精度的影响。他即内行又不着边际的观点让我非常反感，我反驳说：在小口径的专用枪射击比赛中，有穿沉重的皮衣服的，那是因为靶子很小，呼吸、心跳和身体不受控制的小幅度摆动对射击精度有影响，但军用枪射击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没听说过军队的射击比赛要穿专业运动员的皮衣服的，我军的狙击手也不可能穿厚重的皮衣服训练打仗。我讲完后，他很不服气，嘟嘟囔囔个没完。因为是地方上的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谭班长看不过去了，建议他打几枪给大家做个示范。这位老兄也不客气，操起一支半自动步枪打了五发，结果打了不到三十环，不及格的成绩。他气愤的说：这枪不准，没有校正好。他的话，让我很不满意，因为每支枪都是我亲自校的，绝对没有问题。我拿过他刚打过的枪，也打了五发弹，结果是47环。他脸都气紫了，又拿了一支枪，继续打了五发，看完靶纸后，数来数去还是不到三十环，气的他直骂。我看了他打的靶纸，射弹散布很大，上下左右都有枪眼，可见他的射击一致性太差。为了恶心恶心他，我让一个女民兵用他打过的枪也打了五枪，结果是45环。这个结果让他颜面扫地，弄得灰头土脸的，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涨红着脸，骂骂咧咧的走了。他的＂精彩表演＂真是大快人心，不少人用起哄的声音送他远去。 经过不断的评比、测验，民兵的各科训练成绩都已达标，具备了一个步兵战士基本的军事技能，按照现在的水平，我估计参加民兵比武竞赛成绩不会差。 七月下旬，因为我要参加＂802＂演习，不能亲自到赛场指导他们比赛了，只好匆忙地结束了训练。分别时，我用自己的工资为每个人买了纪念品，男民兵是一件汗衫，女民兵是一条纱巾。他们对我也是依依不舍，难舍难离，分别时不少人的眼圈都红了，虽然一个多月的时间与他们在训练时有过磕碰和矛盾，但大家还是建立很真挚的友谊和感情，彼此之间也有了信任和理解；他们还集资给我买了本缎面的笔记本，签上大家的名字，送给我留念。 两个多月的时间瞬息而过，九月底我参加完演习回来，公社的领导很快就来到了教导队，他们给我们送来一面锦旗，并兴高采烈的告诉我们：在县里举办的＂八一＂民兵比武大赛中，他们参赛的民兵班，取得了团体总分第一名。并取得了射击、战术和投弹第一，三防第二，军事理论第三的优异成绩。他们取得的突出的成绩，受到了上级的高度评价和表彰；并准备推荐他们代表全县的民兵参加市里举行民兵比武大赛。当然，这中间也有我的功劳，公社领导提出还要邀请我继续当他们的教官并请我到公社吃了顿饭。后来因为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等改革措施，民兵的组织建设受到了很大冲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民兵的训练和各级的比武竞赛基本上都停滞了。 前几年，因为工作的原因，我经常到基层走访调研，出于以往的经历和民兵情结，我也常常过问当地民兵建设的情况。得到的信息是：民兵组织大大压缩，武器弹药全部收回到上级人武部门或分区，现在一个乡只有一个不足百人的民兵应急分队，而且大多数都是乡镇的干部职工；当前的民兵集中训练要给参训人员高额的钱款补贴，否则没有人愿意来。也难怪，眼下青壮年农民都在外打工，而且流动性很大，留守农村的基本上都是老弱病残和妇女儿童。在新时代如何提高和发展民兵工作，很值得研究探讨，在某种意义上说是现在处于低谷状态。我认为，要想恢复到过去的水平非常难。如今唯一便捷和实用的是在有规模的企业和政府部门及事业单位组织开展民兵训练和编组，尽量完善稳定民兵队伍。后备力量建设出路在哪里？阅兵时光鲜亮丽的女民兵形象只是表演，代表不了全局的状况，不是吗？ 是啊！以上讲的这段不平凡的经历已经变成了我人生中的一笔可贵的财富，应该永久的珍藏。往日回荡在易水河畔的枪声告诉我，曾经的辉煌是多么的绚丽多彩、令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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