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花”的缘分 ——记我下乡生活的一件小事儿 作者：朱宇光
我不想戏弄我亲爱的朋友，我所说的“小花”是一只猫。
一九七三年底，我和高中毕业的同学一起加入了上山下乡大军。我们那年是文革后高中毕业生最多的一年，可能是国家为减轻就业的压力，把我们上山下乡当成了政治任务了。
到了青年队后，新鲜劲过去了，就觉得无限的惆怅和无助，将来怎么办？前途在哪里？
我们青年队二十几口的人，做饭需要各班轮换着做，每个班负责做一个月。没想到第一批就轮到了我们班，我们班抽了三个人，又抽到了我。
那天，我们去找做饭有经验的炊事班长分配任务。炊事班长问：“谁去烧火”？我当时心里头很郁闷，想清静一下，就自告奋勇地担当起了这个任务。
可班长领着我们到烧火间一看，我就后悔了，这哪是烧火间呀？我们伙房的炊事操作间是在一排平房的把头，烧火间是在炊事操作间外，用席子搭起来的一个棚子，四处漏风，地上还被漏进来的雪弄的湿乎乎的。当时正值冬季，烧火得穿着大衣。
烧火这项工作很辛苦。当时青年队是军事化管理，作息时间很正点。伙房又离我们住的地方二百多米以外。每天，我都得早晨四点半起床，一个人摸黑到烧火间捅开了炉火，烧开了热水。
有一天，我正在烧火间操作。突然，炊事班长在炊事操作间的小仓库里嚷了起来：“这肉怎么少了一块？你们是谁偷吃啦”？
我们紧张地跑过去一看，真是的，昨天班长买回来的一小扇排骨肉，角上一块拳头大的肉没了。我们紧张地相互看着，要知道当时我们都是刚出校门的学生，又有着正统的家庭教育，清白是第一位的。
后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切口不齐，不像是刀切的，倒像是什么东西啃过的”！“可不是嘛，细看上去确实能看出来这一道道的牙印呢”。
班长也缓过神来，轻松地说：“这家伙嘴可真馋，专找好肉啃呐”。
我们都轻松地解脱了。
班长转过头对我说：“一会儿你找个铁丝把这块肉吊在房梁上，看谁还敢偷”！……
第二天早晨，我四点半被闹铃吵醒，起床穿衣去伙房点火。路过小仓库时，我突然想起了小仓库的钥匙还在我的兜里，出于好奇我想顺便打开小仓库，看那肉丢了没有？
我轻轻地打开了锁，猛地推开了门……。虽然我心里有所准备，但电筒光柱照到那吊在空中那块肉的时候，两道刺眼的蓝绿光射了过来，我浑身立马起满了鸡皮疙瘩，脑袋木了，头发一下子立起来。
手电筒“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忙转身跳了出去，死死地把门关上。
屋子里传来了“碰”、“碰”沉重的肉体撞击着玻璃的声音。
我拿了把烧火用的煤铲跑过去，打开了小仓库的门，打开灯，昏暗的灯下，一个橘红色的东西在窗户处上窜下跳。
我拿起那煤铲狠狠地拍了过去，却弄巧成拙地把一块玻璃给拍碎了，那东西顺势从那块碎玻璃的缝隙中窜了出去，跑了……。
班长和其他同学都赶来了，问我：“看见了什么了”？我说：“不是狐狸、就是黄鼠狼！但没看清”。
做完饭后，我找来了木板，把窗户封得严严实实的。
到底那东西是怎么进来的？我们四、五个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它来的渠道。
这件事，我还受到了同学们的善意的嘲讽。
一连几天，那个小仓库没有什么动静，我觉得那个家伙不会再来了。
就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做完了饭，压完了火准备回宿舍。突然，在席棚点点的缝隙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橘红色的影子一闪而过，我把席子的缝隙扒开了一点向外望去，原来是一只猫
那猫橘红色的底色上有几个暗条，脑门上有一块深色的图案，尾巴粗大，毛须完整，在阳光下泛着红光。
那猫躲在一棵树后静静地看着小仓库的窗户。大白天就惦记起了小仓库里的肉啦，是不是饿得受不了啦？仔细看上去，那只猫确实很瘦，肚子上的肋骨和腿部的髋骨都能看得清楚。
我本打算拿着煤铲把它打跑，但看到它那骨瘦淋漓的样子，产生的恻隐之心。就从炊事操作间里拿来了一个馒头，蘸了点猪油，跑到烧火间的席棚后。
它看到了我刚想跑，我善意地把蘸了油的馒头轻轻地给它扔了过去，它以为我要打他，就“噌”的一下，一溜烟儿地跑了。
中午，我去找那块馒头，没了。
第二天，那只猫又来了，老远地向烧火间观察着。我又拿来了油蘸馒头，从那席子的窟窿处扔了出去。那猫看见我扔出的馒头竟没有跑，它看了看馒头，又看了看我，还是不敢接近过来。
这时，我才仔细地看见了它的正脸儿。这只猫还真漂亮，在那橘红的底色上，两只耳朵中央有一块深色的竖条，眼睛上的两个小黑点像倒立的眉毛，特别是它那两只圆圆的眼睛绿里泛黄，略显倒三角形。看上去还萌萌的，我觉得在猫界里，它如果是母性的话，肯定是一个小美女，心生怜意。
那天，直到我做完饭走了，他都在远处看着我没有过来。中午做完了饭，再看那馒头时，已经没有了。
我突然有个想法，我能不能把它驯化过来呢？
那天中午，我找了一个小碗，盛了半勺二米饭，浇上了菜汤，搅拌均匀放在烧火间席子下的窟窿处。一会儿，那个家伙又出现了，还是在远处向这边看，就是不过来。两只眼睛始终流露着恐惧的凶光，两只后腿始终保持着随时逃跑的姿势。
我们的居住地是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最近的村庄也有七、八里地，它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呢？它是否有一部心酸的成长史呢？
在这以后，我每天换着花样，一会儿馒头，一会儿米饭的给他提供食物，一个星期过去了，它还是老样子，当着你的面绝对不过来吃东西。时间长了，我有点灰心了。猫毕竟是兽类，人类驯化兽类都是从刚出生开始的，它已经成年了，是否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了呢？
这一天，我们青年队吃包子。中午，蒸熟的包子的香味早早把它吸引了过来。我拿了一个馅多的包子，掰开后放在碗里直接向它走去，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的地方，我和它对视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了。我看见它那倒三角形的眼睛里恐惧的凶光在慢慢地消失，我看见它那被包子的香气诱惑的舌头舔着鼻头。我看到它的脖子下不停地鼓动着咽喉，我看到它那半张着的嘴开始漏口水了。但我向前凑过一步，它就退一步。我再进一步，它又退一步。半个小时过去了，就这么僵持着。
我再也不耐烦了，站起来把那掰碎的包子扔进了猪食桶里，喂猪去了。在回来的路上看见它在半道上等着我。我看也没看它一眼就回宿舍去了。
第二天上午，那猫又来了。我盛了半碗二米饭，又偷偷地给他夹了几块肉皮，来到了烧火间的席子下，心想今天再给脸不要脸就别怪我以后不理你了。
没想到我一蹲下，它就向我凑了过来。但还是保持在安全距离里。我从碗里拿出一块肉皮向他扔了过去，没想到它马上冲上来吃了下去，我又扔了块肉皮，它又抢下以最快的速度吃了进去。最后，我把那碗往前推了推，站起来走了，它竟大着胆子冲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个干净。
就这样，终于有一天，它敢在我面前吃东西了。终于有一天，它敢让我摸它的头了。终于有一天，它让我抱起它来了。终于有一天，我早晨到烧火间，它在门口等着我了……。
不知从哪天开始，我在烧火做饭时，它就在我的身旁转着玩着，高兴起来还跳到我的怀里和身上。晚上我找来了一个筐搭了一个窝放在炉下的坑道里。白天掉下来的炉灰可暖和了。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它的肚子越来越大，原来它是个母猫，它早怀孕了。
一个星期以后，它不满足住在烧火间了。这天，我收拾完卫生回宿舍，它也跟着我来了。而且，到宿舍就往床上跳，我怕它把跳蚤之类的东西带到宿舍，就找来了种菜用的“六六粉”涂抹在她的身上，没想到它用舌头去舔。我怕把他给毒着了，就不顾它的挣扎，给它洗了一次澡。没想到洗澡后的它毛色更加鲜艳，体型更加丰满，小脸更加迷人了。
它很粘人，你工作的时候，它总是用身体和尾巴蹭着你。你工作的时候把手弄脏了，它就用舌头来给你舔干净。你喂猪、摘菜把手冻红了，它就跳到你怀里帮你捂手。它总是围在你的身边不离半步，像个小女孩儿。我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花”。
“小花”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每天我上下班，它就大大方方的跟在我的后边。回到宿舍，它也大大方方的在走廊上来回走。同学们都很喜欢它，女同学们也被它吸引过来了，常给它送一些零食。
一到晚上，“小花”就跳上床，嗓子发出“呼噜”、“ 呼噜”声音来到你的脸旁，要钻进你的被窝。当年，我们的思想都很封建，男女生同桌都不说话，还敢让一只怀了孕的母猫钻进你的被窝，那还得了！
“小花”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在春天温暖的阳光里，它就在我们宿舍的台阶下晒太阳，人来人往的，它一点也不顾及。
这天，它在台阶下晒太阳，我看见它的肚子里那没出生的小猫在蠕动着，我正猜测它怀着几个小猫的时候，午休后上工的哨声响了，同学们都从屋子里跑出来，拿着工具，在它身上迈过，它一点也不躲。真怕哪个还处于迷魂状态的老哥不小心踩到了她的肚子。
小花的肚子大的出奇，我就在宿舍走廊烧炕的烧火间里给她搭了一个窝，把我夏天用的毛巾被都给他垫上了。终于，有一天深夜，我听到了“小花”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我披着衣服跑出来，发现“小花”生了四个小猫。一个黑色的，一个花色的，还有两个橘色的。后来我给它们每个小猫都给起了一个名字。那个跟它妈妈一个颜色花猫的叫它“伪军”。那个黑颜色的叫“黑狗子”。两个橘黄的，一个叫大皇，一个叫二皇。意为“皇军”的意思。那个“黑狗子”最毛愣，遇上什么事总是大着胆子往前冲。那个“伪军”的甚是狡猾，什么事情都琢磨好了再动。那个“大皇”和“二皇”总是大模大样的，抢起食来发出“呜呜”的声音，谁也不让。我们队里的同学们都特别喜欢这几只小猫，下了工后都抢着抱他们玩儿，它们认了好多干爸爸、干妈妈。
可是没想到啊，大一点的小猫可是真调皮呀，一不注意就溜进宿舍里，炕上炕下的跳跃着、追击着、打闹着，把炕洞里的黑灰带了出来，在同学们的褥子上踩满了小黑脚印，有的时候打闹还把同学们的被褥给蹬得乱七八糟。
我们一间屋子南北炕住了八个同学，人一聚堆什么性格都有。有一天，一个女同学送来一只小鱼儿，“黑狗子”抢了过去窜到屋里跳上了炕，正好把一个爱干净的同学的褥单给弄了些鱼鳞和粘液。这位同学马上找到了我，我马上把这个同学的褥单给洗了，第二天晒干了后，那位同学还嫌褥单上有腥味。
终于有一天，一个同学把我叫到他的床前，跟我说他的褥子让小猫给尿湿了。我不会做针线活，也没有办法。只好一个劲的给他道歉。像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真是够烦的了。
我真是受不了了，决定把它们撵走。
我在我们宿舍后面找了一个机修仓库，把它们的窝放了进去。可是它们又跟了回来。这帮家伙顽皮的很，你不让它们进屋，它们就在宿舍的不远处等着，集体宿舍，人来人往，出出进进，只要有人一开门，他们就像闪电一样窜到屋里，你抓它，它钻到了炕洞里，跟你捉起迷藏来。有的时候一晚上也不出来，最后只能是下狠心拿着棍子又是捅，又是打才把它们撵了出去。
但是我每天还给他们送馒头和剩饭之类的食物。
只有“小花”我还是不舍得把他撵走的。“小花”也非常自觉，每天白天出去遛弯，晚上回来跳上床，不踩你的床单，溜边到角落里，在你的脚下趴下睡觉，也总算相安无事了。
但时间不长，我一个特别要好的同学回家买来了六只小鸡崽，我一看，完喽，这小鸡崽的天敌，不就是猫吗？
为了不让“小花”伤害那些小鸡崽，我们施展了驯化的极端手段。我让那位同学把小鸡崽放在床上，我把“小花”抱来，只要“小花”要去闻那些小鸡崽，我就用手拍打它的头，这样连续训练了近一个星期。
有的时候把“小花”抓起来，让小鸡崽在它的身上玩，那小鸡崽又是抓，又是爬，小花闭着眼睛忍耐着，最后形成了“小花”一见到小鸡崽就跑的状况。
但是我们还是不放心，白天我们上工的时候总是把门锁上，不让小花进屋。晚上屋头人多了，“小花”也不敢放肆了，我们也就放心了。
但我从心里头盼望着小鸡小鸡你快点长大呀，大了以后就安全了……。
这一天终于提前来了。
那天晚上队里睡觉前点名，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学没有把门关好。正在我们听队长交代第二天的任务的时候，我们宿舍里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这是放鸡崽的纸盒箱子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了小鸡崽那被伤害的惨叫声。
我眼睛一闭，完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了。我马上和那位朋友不顾一切的冲进了屋里。一只小鸡崽死在了屋子里的中央，另有一只叼在了“小花”的嘴里。“小花”见到我们，瞬间冲出了屋外跑了。
看到那已经长出了羽毛的小鸡崽被咬死的情景，我们都心疼极了。
都是好朋友，也都没有说什么。但我心里还是总是过意不去的，答应再回家帮助补偿两只。
一连几天“小花”也没有出现。
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对“小花”的厌恶感也减轻了一些。我来到了给它们建的窝的那个地方。“小花”看到了我“噌”的窜到了窗台上，眼睛露出了警惕的凶光，怎么就和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模一样了。我预感到我们的缘份算是走到尽头了。
我每天给他们送馒头和护城河里的死鱼。也算我给他们尽义务了。但是，后来也就是有一顿无一顿的了。关健是我给它们送的食物，它们不爱吃了。但它们长的膘肥体壮的。后来我发现了秘密，每当春夏之交，都有一批小麻雀培育成功后有个试飞过程。这帮小家伙每当听到大麻雀的“喳喳”叫声。就围了过去藏起来，有的刚出窝的小麻雀试飞飞不远，有的就直接就掉到了地面。这帮小家伙们一拥而上……。这也许是大自然给它们提供的最好的环境了吧！
但是，我每次见到“小花”，都觉得它很不高兴，它总是老远的看着我，眼神里也露出了愧疚和不安。但我每次招呼它过来。它都不响应了。
不久，我们青年队进行了重组。我被分到了离现在住地六、七公里以外的副业队，与猪、马、羊打交道去了。
这期间，我经常在劳动之余想起我和“小花”及它的儿女们的交往过程，想起它们那逗人可爱的瞬间。有时还偷偷的笑起来……。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我想起了“小花”和它们的儿女。就利用一个星期天的机会，回到了我过去的驻地。眼前一副破败的情景。我找到了我当时的宿舍，地下布满了灰尘，没有一个“小花”和孩子们的脚印。我找到了我给它们建造窝的地方，那里已经落了几片树叶和灰尘了。我来到烧火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没有见到它们的行踪和足迹。
我把整个的院落转变了个遍，也没找到它们的一点痕迹。不会吧，这么短的时间，它们能到哪里呢？
我感到很凄凉，就来到护城河边。走着、走着，突然，在河里的烂树叶下发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仔细一看，那不是“黑狗子”的吗？我找来了木棍去捞那个尸体，一触碰，那黑色的毛脱落了下来，露出了白白的皮，它已经死了很久了，我就在河边给它挖了一个坑，把“黑狗子”掩埋了，我再也找不下去了。
在归队的路上，我很伤感。反复琢磨着，想当初我把“小花”带到了自己的身边，是对了呢？还是错了呢？
我为什么与“小花”和她的儿女们的缘分就这样容易的结束的呢？
想来想去，我觉得：人和动物都有七情六欲，但人和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能控制住七情六欲，而动物是控制不住的。人和动物都是有生活的底线，你不能拿人的底线去要求动物。动物也不能轻易地突破了人的底线。人和动物在相处过程中都要彼此尊重各自的底线。
现在养宠物的人多了，我想奉劝大家，动物确实是人类的朋友，养好了是伙伴。养不好是麻烦。在我们确定饲养之前，要好好的想一想：你的家庭条件和你的性格脾气是否能适应这些动物给你带来的不但有高兴，还有烦恼。
不管怎么样，我十分感谢“小花”和它的儿女们在我生命最朦胧的时期给我带来的欢乐。
同时，它也给我一生中带来了最大财富就是爱心、耐心和细心。
它们永远在我心中！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