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出 嫁 的 女 人
文/张晓虎
至今,已经年过五旬的秋叶，依然过着简朴的单身生活。
我和许许多多熟悉她的人一样，始终不明白她不嫁人的原因何在?她对于我们来说，永远是个难解的谜。她就是她，谁也取代不了，改变不了，她为自己而活，尽管活的很累，还要忍受别人的猜疑和风言浪语，可她对此已是听而不闻，视而不见。她的心灵是圣洁的，自由的，像一只无拘无束的小鸟，想飞多远就飞多远，想怎么飞就怎么飞。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她为自己的单身生活而庆幸，其理由也许来缘此吧!
她曾经笑着对我说，她很幸福。我也笑着说，瞧你，除了两间茅草房，一亩半猕猴桃地之外，还有什么？这能叫幸福？依你这样的幸福，那些有钱的或者身居高官的，就算是活在天堂了。她听后只是笑而不答。我也不再说什么了，也许，她心中的幸福，只是她感受到的一种独特的幸福，并不是大众化的幸福。一个人幸福或者不幸福，只有自己心里清楚。别人看着幸福的人，不一定就真的幸福，别人看着不幸福的人，也并非真的不幸福。正如鞋子一样，合不合适只有自己知道。
我第一次见到秋叶，是在前年腊月县文联召开的作者座谈会上。她很特别：瘦削的身材，身高大约1.78，黑瘦而略长的瓜子脸，一双十分明亮的大眼睛流露出智慧的光芒。上身穿一件深兰色风衣，下面是紧身牛仔裤，黑色的半高皮鞋，长发在脑后盘起。这样的装扮，使她整个人显得既高雅又洒脱，很是与众不同。她说话直爽，干散利落，她向别人做自我介绍时说:我叫秋叶，是秋天白杨树上的一片叶子，叶子到了秋天就不那么鲜艳了，可也是别有一番风韵的。我是一位果农，欢迎朋友们来我家做客，家庭住址及电话是......我当时想，依她的年龄，肯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丈夫精明能干，儿女很有出息，家庭经济状况也不会差，而她本人又很喜欢文学，到老依然做着年轻时的文学梦。
可是，除了她热爱文学之外，其余的真实情况，与我想象的相差太大了，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真实的她是一个年过五旬，以种田为生，与养母相依为命苦度时光的单身女子。她出生在新疆乌鲁木齐，父亲在她半岁时离家出走，母亲由于多病，没有固定职业无能力养活她的缘故，在一天深夜，将她放在火车站旁一家商店门口。后来，她被一个去新疆乌鲁木齐探亲的中年妇女抱回了家。那个中年妇女就是秋叶现在的养母.。
养母的生活并不如意，她在父亲的包办下嫁给了一个品行不端的男人。婚后的生活如同在地狱里一般，丈夫没本事挣钱养家，却又要吃喝嫖赌，恶习难改，时常打的她遍体鳞伤，养母最终无法忍受这种非人的痛苦生活，带着年仅两岁的秋叶离家出走。
经过三天三夜的奔波，她两来到了古桐县石河乡三义村路边的一片竹林里，并在此搭了个草棚，算是安身之处。白天，养母帮村里人干活讨口饭吃，农闲时，就带着秋叶四处乞讨。村长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被其不幸的遭遇和凄苦的生活感化，安排养母看管村上的一大片竹林挣工分生活。
平安的日子没过多久，文化大革命的风暴侵袭中国大地。村里有人说秋叶的身世复杂，亲生母亲是国民党高级官员的姨太太，由于生活不检点，被丈夫抛弃。在这样一股谣言的煽动下，村里有一帮人夜晚冲进她家，将养母打倒在地，拿走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声言她两再不离开此地的话，就要五花大绑送到县上游行。无奈，养母只好带着秋叶再次过起了漂泊乞讨的生活。在此期间，养母不断找县委有关领导诉苦，反映自己和孩子的真实情况，几乎哭干了眼泪，喊破了喉咙，几经周折，养母和秋叶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园。
但是一切都变的不可思议，养母只能干活却没有拿工分的资格。生产队分东西时，别人欢天喜地，养母和她只能含着眼泪空手而回。不光如此，秋叶还经常被村里人欺负，孩子们一见她就骂狗崽子。这地狱般的日子让秋叶变的早熟而性格孤僻，见人就躲，终日沉默寡言，仿佛是一个小怪人。几年后，社会风气有了很大转变，秋叶也上了学，家里开销增大，养母便承包了村里一亩半地，辛勤耕耘，以此来支撑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
养母没有再嫁人，她把自己一切的爱都给了秋叶。秋叶也很懂事，一有空就帮养母干家务活，且十分孝顺。
这些情况都是我在认识秋叶之后，陆续从别人口里打听到的。我在得知这些情况后，曾一度固执的认为，秋叶不嫁人，多一半是与她的出身与生活经历有关。另外，就是养母对她的影响。与她朝夕相伴的养母不正是一本活生生的教材么？男人是靠不住的，婚姻是一种莫大的痛苦，一切只有靠自己。
我第一次去她家颇有意思。前两次都扑了空，她的养母说她去镇上买东西去了。第三次我在去之前给她打了电话，她十分高兴，说欢迎我来，她专门在家里等候。
那天天气晴朗，灿烂的阳光把她竹林中的小家装扮的格外秀美。她家的门前种着两三株白玉兰和青松，其时花已盛开，洁白而清香扑鼻。走进小屋，虽说里面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但由于主人的精心料理，却也显得古朴素洁。竹林中数只小鸟唧唧喳喳叫个不停，令人心旷神怡，沉醉在美好的遐想之中。这真是非人间仙境莫属啊！
秋叶十分热情的招待了我。谈话过程中，她给我看了她在不同时期写的诗歌、散文。说实话，她的诗写的并不是很出色，但却很有个性，冷峻怪异，流露出浓厚的个人感情色彩，以及命运的不公和对人生的莫大失望。从她的诗里，可以窥到她坎坷不幸的遭遇及内心深处的孤寂忧虑，甚至巨大的愤慨。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的诗是感情宣泄的寄托品。她的内心世界太丰富太复杂了，又不能对别人倾诉，因而只能让笔代劳了。因此，她注定要爱上文学，她的生活里不能没有文学。她说：生活不是一朵玫瑰花。我的眼里坐落着社会。我的背上驮着生活。这些含义深刻的话语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也许，只有像秋叶这样经历很不寻常的人才会说出如此的话来。她是独特的，在别人眼里，在她自己的感受里。
她说：我在年轻时，有过一段恋情，或许不叫真正的恋情。我和他在车上相遇，他是个军人，人长的英俊魁伟，我对他很有好感。说白了是爱吧！他发现我后，从车前移到了车后。当时车上的人并不多，他在我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了下来。随后，我俩便闲聊起来。他说他叫李国平，老家在河南洛阳，现在是兰州某军区某连的指导员。我也向他简单的做了介绍。后来，他先下了车，在车门口微笑着与我挥手告别。
他的身材很美，军装很绿很干净，脸很白净，牙齿很白很整齐，笑的样子很好看，动人魂魄。此情此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至今想起来依然感动不已。我想，这就是我生命里的彩虹，虽然短暂却美丽动人。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可我一直想念他，疯狂的想念，他是我今生今世最想嫁的男人，可这个梦最终还是破了，那次相遇竟然成了永别。由于心里烙下了他的身影，后来很多人给我提亲，都被我拒绝了。我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男人了。很多人说我怪，也许就怪在了我的固执上了吧！
再后来，大约在我30岁时，我的生活中又走进了一个男人。我从来没有爱过他，但却十分感激他，他是一个好人，命苦，勤劳善良，曾经给过我很大的帮助。他叫安生和，安徽人，家里遭了水灾，无奈背井离乡来到了这里。但却无处安身。村长看我一个女人家过日子很不容易，母亲又体弱多病，无人精心照料，便与我商量，看能不能让安生和住在我家院子里，帮我干活照料老人。我很同情他的不幸遭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都是苦命人，相互关照也是应该的，于是就答应了。
我在自己家里的小院子里专门用竹竿和木棍给他搭了一个茅草棚，算做他的安身之处。晚上，他睡在茅草棚里，我与母亲睡在屋里；白天，他帮我下地干活或是搞家务。我按时给他做好一日三餐的热饭，也给他缝缝补补搓搓洗洗。我们一起互相帮忙，同甘苦共患难，生活虽苦却也平安舒心。我心里一直把他当大哥看待，不管别人怎么说，始终没有嫁给他的想法，尽管他人很好，勤劳善良憨厚，身体结实，浓眉大眼，肤色黑红，淳朴的就像秋天地里的红高粱。
有一年冬天，他患了重感冒，我劝他去镇上的医院看一下，他坚决不去，怕花钱。还说自己身体很结实，这点小病算什么，挺一阵子就好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闲不住，帮我在家里干这干那。直到有一天中午，他晕倒在了地里不省人事，这才停止了劳作。我找村里人把他送到镇上的医院，准备精心给他治疗，没想到第二天晚上，他竟然去了。我心里的疼痛与酸苦啊，真是没法说。由于与他老家联系不上，只好买了一副棺材，找村里人帮忙将他安葬在了竹林旁。此后，当我心里难受或是寂寞时，就去他坟前烧纸倾诉。我没有太多的亲人，他对我又那么好，命运也是同样的坎坷曲折，我心里真是十分的感激他，不是亲哥，胜似亲哥。
有一年夏天，她村子里唱大戏，我与几个文友一起前去她家作客。她十分热情的招待了我们，一整天，脸上笑眯眯的。我在想，她的生活只因有了文学与众多的良师益友，才越发变得美好，她那寂寞凄苦的生活，唯有此才能调节转变一下。因此，我们文化圈的人，对她既同情又敬爱，几乎每一次去，都要帮她在家里或是地里干一些活儿，减轻负担。饭后，我们一起沿着竹林东边的一条乡间小路漫步。她显得十分高兴，一路上谈古论今有说有笑的。我问她，你一个人不结婚，以后怎么办？她轻笑着说，很简单，如果有合适的，我也不一定坚持独身，如果没有合适的，我绝不勉强凑合，找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结婚，这比死还要难受。
我问她，是不是你的条件要求过高了些，这些年，真的没有遇见一个你中意的男人吗？她说，追求我的男人不少，可都很庸俗。再说，我的生活圈子很小，能找到出色一点的男人吗？不会的。还是那句话，我宁可终生不嫁人，也绝不勉强凑合。我说，你这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到了这样的年龄应该现实一些，人无完人，退一步天高地广，何苦为难自己呢。她说，现实是什么，找一个身强体壮有本事挣钱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指望他吃，指望他穿，然后再小心翼翼的侍候他，我办不到，不想成为男人的奴仆，受其摆布，那样活着没有尊严，也很没意思。
我说，现在男女平等了，谈不上谁侍候谁，这是互帮互利，正常的夫妻生活么。她笑了，说你别再安慰我了，现实不是人想象的那么美好，结婚不一定比不结婚幸福，我一个人习惯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我不想受任何男人的摆布和婚姻家庭生活的约束，别再说了，好吗。我心想，她的确是过于浪漫抑或是多少有些不正常，否则就是太稀奇古怪了。要知道人生没有单行道，男人离不开女人，女人离不开男人，犹如鱼和水的关系。而她，真是莫名其妙百思不得其解，竟然拒绝男人。
我和许多朋友都在猜想，秋叶不结婚的另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为养母的存在吧。想想看，哪个有本事的男人愿意找一个带有年迈体弱多病老娘的媳妇呢，可后来的事实让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的想法是荒唐幼稚可笑的。
秋叶的养母是在过完2002年之后安然离世的。她一时发了慌，家里又无有积蓄，茫然不知所措。朋友们知道后，纷纷前来帮忙，有钱的出钱，无钱的出力，整天车来车往，门庭若市。还好，经过朋友们一番努力，顺利地安葬了她的养母。这时的秋叶，流干了眼泪，声音也变得沙哑，里里外外忙个不亦乐乎。朋友们觉得相聚一次不容易，便在安葬了秋叶母亲后的第二天，集体合影留念。背景是一片竹林，两间低矮的老房子。坐在朋友们中间的秋叶换上了平时喜欢穿的天蓝色高领仿古衣裳，由于匆忙，鞋头还蒙着白色的孝布，容颜憔悴，目光呆滞，若有所思。
事后，有人说秋叶照相时不该穿那样的鞋，不合适，也有人说挺好的，秋叶是个孝顺女，那一张像很有纪念意义。秋叶一时难以走出丧母的阴影，很多活动推辞，也不愿见人，每日里沉默寡言，忙着自己的家务活和地里的庄稼。这样过了半年，才恢复了原先的样子。照相之事由我负责，洗出来后，我一一送给了朋友。她坚持由本人支付所有的费用，我说服不了，只得应允。
听说，秋叶在年轻时曾经爱上一个有妇之夫，陷得很深，可那个男的又无法与妻子离婚，于是，她就成了可悲的第三者。这件事是否真实，我也说不准，又不好当面去问她，这是她的秘密，问了也不会说的。也不应该问，我不是记者，也不是干警，最好别惹人嫌，让她心里不好受。但是，我觉得别人能这么说，也一定多少有些根据的。
秋叶自养母去世之后，依然一个人生活着，除了种田耕地养鸡养猪养狗，就是看书写文章，与朋友聚会，参加一些文艺活动。她很辛苦忙碌，可心情不错，热情好客，能言善谈，人缘极佳。也有很多人给她介绍对象，可她却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省内外电视台记者找过她，要给她拍专题片，写宣传报道，她笑着婉言拒绝。
县政府领导前来访贫问苦，特意给她送来大米面粉菜油和500元扶贫款，她却不要，说自己现在生活很好，一个人花销不大，能养活自己，把这些东西应该送给生活比自己更困难的人。这就是秋叶，她苦着自己的苦，爱着自己的爱，坚守着自己的坚守，不肯为谁而改变，她是一个彻底自由的人，为自由而活，像一个棱角分明拒绝融化的冰，让人感动落泪，而不仅仅是同情。说了这么多，已经无话可说了。
那么，就用一首诗来结束此文吧：
雨中有朵盛开的莲
————致文友秋叶
一片翠竹
两间茅屋
门前几朵雪白的玉兰花
————这就是你
几十年来与养母居住的地方
至今
仍孑然一身的你
过着简朴清贫的生活
在门前的黄土地上播撒希望
艰苦耕耘
收获的季节
你与朋友们欢聚一堂
对着明月吟唱
醉倒在文学的芳草地上
生命是一首感人的乐章
望着你的背影
我看到松树的坚韧
凝视你黑瘦的面容
明亮的眼睛
一双粗糙的手
我想起了路边池塘
一朵
风雨中盛开的莲
作者简介：张晓虎，男，1971年9月20日出生，陕西省周至县四屯镇下三屯村人，现定居于周至县温泉路龙泉公寓。大学本科，党员，任教于周至县四屯镇四屯中学。上中学时开始诗歌创作，后工作之余笔耕不辍，于2005年加入陕西省作家协会。曾经创办过二曲诗社，刊物《二曲诗苑》报，担任社长及总编。周至七中校刊《金合欢》报总编。出版诗集《火鸟》、《她的背影》；散文集《红尘万丈》。散文《美丽的乡村》荣获中央电视台“读书征文”三等奖；诗歌《怀念一条河》荣获“全国中老年诗画大赛一等奖”；诗歌《故乡的戏》荣获陕西广播电台“戏曲广播征文”一等奖；散文《父亲的收音机》荣获“滕王阁征文大赛”一等奖。诗歌、散文、小说、通讯、评论等作品常见于省内外报刊杂志。全国各大网站文学论坛也有很多作品发表，尤其是“守望文学网站”、“江山文学网站”发表作品较多。
主编简介：马冬梅，笔名桃花盛开，简称桃花，女，回族，1970年12月16日生，河南平顶山市人，网易博客圈第一首席名圈《淡若清茶》圈主，《文学明汇轩》《百度论坛》《水苑仙境》《中国桃园山庄》圈主，统领网易博客五圈近10万圈友，文学平台《淡若清茶》文苑创办人及微刊总编。爱好文学，喜欢音画，在互联网上发表了大量文学音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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