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小说]狗

我经过一个地方，有条狗朝我汪汪汪地叫。

我进不是，退也不是。

狗的主人是谁呢？我想，我只是路过，和它也没有什么恩怨和利益冲突，它为什么冲着我叫。也许它就是不想让我从那儿走过去，也不一定是主人指使。狗给人的印象是忠诚，即使主人不在身边，它依然会表现出对主人的忠诚——假如我真是个不受人欢迎的人，它的主人听说了它朝我叫过这回事，也许会因此更加喜欢它。即使我仅仅是狗的假想敌，它那么叫一叫也证明了它存在的意义。如果我急匆匆地走过它，它一声不吭的话，我很有可能会忽视它，那对它，还有它的主人来说是不是一种不尊重呢？存在的，不该被忽视，为了让人类世界更美好，每个人都应该面含微笑地去注视着一切，融入一切——但在我们快速发展的时代里，谁又曾真正慢下来，像诗人那样去关爱一根小草，一朵小花呢？

狗叫得有理。

我知道，在别处也有可能遇见这样朝着我汪汪叫的狗，这是正常的。别人也完全有可能遇到与我相似的情况，毫无疑问。狗与狗之间，人与狗之间，人与人之间都存在着这种情况——两个人吵起来，甚至打起来的情况并不少见。我不该为此难过，甚至该为此激动和庆幸，因为这是一次考验。人的一生都要在种种考验中才能体会到生命的滋味与意义。

我的身体里也有一条狗，也会无端地，莫名地朝着别人汪汪汪地叫。

当我沉默时，我感到那条狗离我越来越远；当我说话时，我感到自己也在汪汪汪地朝着谁在叫了。

我不是狗，不知道主人是谁，该忠诚于谁——也许是我自己，但那样多无趣啊。为了让自己变得更有趣些，我时常也有一种对着空气，对着谁汪汪叫的冲动。可我总是克制着自己。

面对着那条狗，我在想着要不要像以前那样弯下腰，装成拣石头砸向它的样子。通常看到我那样，狗便有些惊慌失措地逃开了。我做出对狗不友好的举动，对付狗对我的不友好，也没有什么过错，但事后我总觉得自己与狗一般见识是我的不对，我为此感到惭愧，甚至我的恶也是因此被一点点激发出来的。

不过，我还从来没有过真正把石头投向狗，狗也还从来没有咬过我。我的生活过得平平淡淡，太过平平淡淡了，以至于活得缺少了值得回忆的事情。我当然不想让狗咬着我，也懒得与一条狗过不去，问题是我该怎么样走那条狗，到我想去的地方呢？尽管我知道，一条狗不可能无休无止地朝着我叫，它也会累，会回家吃点东西，但我不能无所作为地一直等，像个木头人那样等。

为了快刀斩乱麻地解决问题，我盯着那条狗，像狗一样汪汪叫了起来，叫得比狗的声音还大，我甚至做出向前扑的动作。

狗有些惊诧，有些害怕，它也许觉得我疯了，便夹着尾巴走了。

我有些得意地想，有时疯狂一些也是好的，反常一些也是好的，不然人生多么无趣啊。

徐东，出生于山东郓城，现居深圳。鲁迅文学院第27届作家作家编辑高级研修班。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出版有小说集有《欧珠的远方》、《藏·世界》、《大地上通过的火车》、《新生活》《有个叫颜色的人是上帝》，长篇小说《变虎记》《我们》《旧爱与回忆》《欢乐颂》等。曾获新浪最佳短篇小说奖、首届全国鲲鹏文学奖、林语堂小小说、奖第五届深圳青年文学奖，广东省鲁迅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