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去

最近一段时间，我打消了三十年来从未消失过的写作的念头，想要歇一歇或者干脆从此不写了。这样的一段时间，心里是轻松的，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书，也不大想看了。会看一看电影或电视剧，看过也便看过了，也并不能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日子平淡如水，却格外觉得，如此堪好。私下里认为，我这艘写作的航船大约是这是被想写而未能写下去的长篇搁浅了。我停在了沙滩上，观海、听海、感受海。海是什么？我的生活，我们的无边无际充满喧哗的生活，我们人类共同的一个精神世界的物质化的象征？每一个写作者，或者艺术家大约都是想要乘风破浪，渡过沧海的。但也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到海的对岸去。若要坚持着到对岸去，那想必是异常艰难的一个过程。人过了四十岁，到了不惑之年，接近知天命之年，还像青少年那样一腔热血地去做理想中的事，是称得上可爱可贵的，但这样的人并不太多。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那不多中的一个。活到老，写到老——如果写得没有爱，没有激情，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也是没有必要的勉强自己的。我确实是有些不想勉强自己了。但在我无聊地翻阅仍然能偶然收到的样刊上我的作品时，还是会被自己曾写下的文字打动。这几年大致是因为时间与精力的不允许，我写了一些小小说，大多数的篇章，也都算得上是一个个想法的完成，那些作品，以文学的方式，记录了我生命的信息——那些信息，在我的想象中像花的形状与芬芳，像人类需要大自然中的花草植物一样，它们也还是有些意义的。我过去写下的那些作品，诗歌，小说，散文，长的，短的，现实主义的，浪漫主义的，现代和后现代主义的，大约也能能凑够一个我想象中的“百花园”了。那些作品的存在，构成我生命存在的意义。那些作品的存在，抑或还会散发出一些别样的光热，是我对这人世爱的证明。有时我会感觉到另一个我的存在，那个我散布在我曾写下的文字中。那个我十有八九是与我，我的现实格格不入的，他是一个异类。有时我会笑那个我，笑那个我像傻瓜一样，笑那个我自不量力（希望人类世界更美好）。有时我又感动于那个我的存在，他是自由的，善良且充满了对人类，对美好甚至不够美好的事物的爱的，他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又像一个宽容智慧的长者，他是有局限性的，但又是无所不能的。我知道，那样的一个我的存在绝对称不上完美，但那样的一个我的存在，可以更加完美。一个真正的写作者或者是艺术家，大约是需要有着一种追求完美的劲头儿的。我对此犹豫了，我怀疑那种对完美的追求不够真实和自然。我怀疑我的现实生活的土壤和空气配不上完美，那怕是对完美的想象。我同样明白，这样的犹疑是完全不必要的。但我有我内在的真实令我难以超越自我。也许，我需要时间。也许，时间把我彻底淹没在世俗生活之中。仿佛我如此在意着他者的存在，不愿触碰现实的伪善与丑陋。我所喜欢的那些已然在另一个世界的作家和诗人，仿佛通过我过去对他们的阅读凝视着我，卡夫卡、托尔斯泰、雨果、莎士比亚、鲁迅、沈从文、萧红……他们仿佛像无边无际的夜空中星星一言不发，却又无声地在告诉我，以你所喜欢的方式，活过你的一生；文学，是文学人燃烧自己的方式；文学虽不能最终拯救人的灵魂，却还是可以为人提供一些希望与可能；如果有可能，还是要克服困难，继续写下去。写下去？写下去。似乎，对于我来说，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