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走亲

喜欢户外走驴，这次走驴路线与我小时候山里走亲道路多段重合，勾起我对往事回忆……

在老家，我们称横渡桥头等地为山里，亭旁一片为山上，浬浦三岩为三沙洋，称临海市的杜桥四岔那边人为外洋人，自称海下人。

我有三个姑姑，大姑嫁健跳镇西郭村，二姑嫁到横渡镇上房村，三姑嫁本村。看似不经意的三个地方，却联结着我祖辈不一般的人世情缘。

奶奶来自山里上房，及笄之年急急忙忙嫁到花桥，为当时未及弱冠的阿公“冲喜”，阿公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纵有新人进门，到底无法渡过鬼门关，没几天撒手人寰。守寡两年，奶奶于桃李年华等来了我爷爷。

爷爷是东郭公社洋溪人，陈姓，二十多岁进花桥苏家大门，改苏姓，算是倒插门的了。在我年幼时，一些与我家有矛盾的村民，总是骂我家为“野贼”，指的就是这事。咽不下这口气，我干脆将自己姓氏恢复为陈，于是，我成为村中唯一一个外姓男人。之前，许多村人有事来我学校找我，询问门卫总说，苏某某怎么的怎么的，闹得门卫一头雾水，待来人说“就是你们学校校长”，门卫才弄明白：“哦！原来你们要找陈校长。”

洋溪与西郭邻村，将大姑姑嫁到西郭，也算是我爷爷对故土一种精神上回归吧。

奶奶来自山里，二姑嫁给她山里表哥，算作奶奶还了她人生一份情，所以，我一直喊二姑丈为表叔。

因为我家单门独户，三姑嫁本村，依仗的是结势当地。自三姑嫁给三姑父，我很想改过称呼，总未能如愿，至今仍喊他“朋叔”。

小时候，我很喜欢受大人之托去拜岁，拜岁有吃有玩，多好！去山里二姑家拜岁是我的最爱。

奶奶老家人丁兴旺，小小山村几乎都是舅公舅婆的。表叔表姑虽说是长辈，却大多与我年龄相仿。因我是拜岁客，长我几岁的必须让着我；小我几岁的力气不及我，怕着我，我的淘气劲在山里得到最大限度张扬。

年少无知，总将自己的霸气当作豪气，做出许多傻事，现在回想起来，也是暗自发笑。

除了吃玩，当时山里的电灯也是吸引我长时间逗留一个重要原因。

那时，我老家都点煤油灯照明，而山里却建有一个小水电，叫朝阳电站，专供桥头公社和上房临近几个村子照明。

每当山霭渐浓，夜幕降临，拉亮各家电灯是我做客一个重要任务。这不是出于玩心，而是缘于崇拜，一种对电对科学敬畏之情。

当时，开关是拉线的，拉动尼龙线，听得“啪”一声，灯亮了。我就想啊，如果有一天，自家能用上电灯，那该多幸福！现在，我依然对按亮电灯的“啪”声带着几分激动，大概缘于少年时那种未曾消逝的幸福与期待感受吧！

在山里，我一天一家地吃过去，乐不思家，往往是过了五六天，得到父母催促口信，我才不情愿地踏上归途。

返家了，二姑丈挑着柴担，有时为柴爿，送我“回岁”。这一挑柴啊，都是硬木的，少说也有百五十斤，二姑丈挑着翻山越岭，一路哼哧哼哧的，解除了我多少赶山路寂寞之苦。他累了，我很幸福，这种自私心理，现在想着都愧疚得要命。

山里走亲，最难走的一段路就是重岩岭。八岭头村下去就是黄申坦水电站泄洪闸的山坑。这里阴风阵阵，坑深林密，一个人走着，我最怕遇到坏人与山兽。听说坏人要拐小孩，山兽最喜欢吃小孩，可十多趟山里之行，我从未遇到这些事。一路遇到的人，也都是敦厚的山里人，一脸善良的微笑，看我挑不动了，都愿意伸出援手，主动帮我“垫一肩”。

四五年前，二姑家二表妹要出嫁，我又回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山里。

表叔们大多去了宁波，远一点的甚至去了北京；舅公舅婆也大多去世，活着的几个或已经卧床不起，苟延残喘。山村一派寂寥荒芜，老房子几近坍塌，瓦砾满地。终于找到最小的舅公，递上一根烟，报上我名字，他仔细端详一番：就是花桥那边的儿子啊，“多少年没见着，与小时候完全不同了。时间真快，你也满头白发了！”

等最小舅公老了，山里的亲情会越发疏淡，我对山里的记忆或许会彻底消失。大山终将归于沉寂。

有人说：“富不过三代”，现实中，亲情其实也亲不过三代。就如山里的舅公，是我奶奶的亲兄弟，我爸爸的亲娘舅，对于他们的病和死，我奶奶生前非常在意，我爸爸现在也是如此。到我这一代，我更在意自己的亲娘舅，总觉得山里的舅公比较遥远，而同属山里的二姑，我觉得非常亲近。我儿子一代对他山里姑婆印象非常遥远，因为他有了自己的舅舅和姑姑。

血缘在新的生命中延续，生命在新的血缘中轮回。

201年2月12日（原创）

作者陈肯，浙江三门人，中学高级教师，市作协会员，县作协理事，纯粹文字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