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画

陈子庄的山水画

知道陈子庄时，我已经改名叫陈子游了。起初，也不觉得他的画有多好，尤其是山水，可能因为他叫陈子庄，是我本家，我有心找来他的一些资料。渐渐发现，读了之后，越发能理解他的画和他的一些说法，越来越喜欢他的画，包括山水画。

他的山水画，让我想到了一些儿童画的方法，结构不怎么准确，却趣味无限，看多了他的山水画，知道他不是靠儿童画启发，而是在自然中找规律，求得大象无形，魂归自然，寻找自我精神的超越。而且他有一整套画山水的理念和实践的方法，比如如何找到山水的特点，他说：“创作山水画，要先考虑是概写还是特写。以画青城山为例，概写即要求画出整个青城山的气氛，只要这幅画的整个气氛是青城山，就不一定指实是青城山某处。如系特写，即须慎选观察的角度，如画青城山天狮洞、第一峰等，总须与众不同才好。两者之中，概写较难。”又说：“山水画须画出春、夏、秋、冬四季，每季又须能看出孟、仲、季直至一天的四时朝暮。即使同画一景，同为一季节，年年画出也不同，因为人的思想也在发展。有些人的画四时莫辨，有些人旧稿照翻，基至对着照片画，真是艺术的自杀。”关于对象的选择，他说：“画材遍地皆是，不必一定要到名山大川。我的山水画中就常以成都城市行道树法国梧桐入画。”其对写生的理解，曾道：“对景写生，景物要经过自己严密的组织，组织的方法是要大量舍弃。初学画写生时，最不容易舍。如初学写诗，总觉得某句尚好，虽其中某字不叶，也免强凑合，结果弄得似是而非。”对生活的理解，他说：“画山画水，须有生活基础。选择一地，长期地经常地去，达到最了解、最熟悉其地山水、风俗的程度。然后游历各地，丰富阅历，这样才有比较，有比较才有发现，有发现才有创造。”对于画中点景，他说：“古人画山水，为了点题，秋景画雁，夕阳画归鸭，久之成了程式，沿习到现在，功力皆浅。我们要专门练习画动物。山水画中的点景动物，于画的意境关系甚大。”关于怎样构图，他说：“在构图时，要考虑奇偶关系。如一幅画中一边已有两间房子，另一边就不能也来两间房子，右边有大石，左边不能再来一块大石，如左边一定要有大石，则须比右边之石高大或矮小，这是奇偶的显例。此外还要讲联系，如画了左右两部分，中间要想法连接，使之成为一体。连接之法：本静用动连，本动用静连。”又说：“目前的山水画有很多还在'四王’的圈子里，另有一些则是在洋框框里边画中国画。这样就有了两种框框，洋框框与土框框。但有人却以洋框框反土框框，尚自诩为创新。我以为我不在上述两种框框之内。”这些画画道理非常明细，也非常有见地。

我感觉，他的山水画，表面上看上去有一种直率感，却突出了笔墨的自由度，往往写得轻松散漫，能见到一些色法和墨韵。这样的简洁松脱，多以平视的观察来构图和营造，许多树木、房舍在画中均为点缀状态，且不像当下画山水的画家们把房舍作为山水画的主体。他在对树木加以描绘的方法上，显得有丘壑气韵，空濛与简略的笔墨趣味里体现自然的美妙，在生拙、稚朴、玩味中赋予生机，将本来复杂的事简单化，将醇厚浓郁的山色图象化，有幻觉，有意外，有想象空间，比如画作《山石古》，主要体量，以线勾勒外形，饮赋淡色，与画面里树木房舍有了明显的不同，点缀着笔，繁简比例被夸张，起收用笔，线条和混染相结合，大开大合，疏密反差大，使整个画面的视角视觉在一组朴华气息里呈现出来。另一幅《程彦明示神欲藏》题有跋文，与前一幅截然不同，山石峰峦与房舍树木，有符号化倾向，远山用赭石造型，区别以墨为主的山景，是一种正常的观察视角，既可以预期山色，尤其竹子的画法含有一种版画的形式感，实象出笔，刚好与山峦、与远景形成了反境之象，与此相合的还有《余三过百渡滩》《小景》系列作品。另一类作品，留白很巧，虚实相兼，有勾有染，有点有染，法多趋以远景描绘，多以水墨表现，如《随意性》，其画面近景云水留白，呈空幻状态，整个画面重心上扬，天空之白很少，加之三间房屋，房舍成为画中之眼，葱郁繁茂气息，如雨后晴天，诗句：“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王维句）。其意境深远，与此画相近的作品 《自当从艰难入》以及《精品册页》，这些画法，既对山水的有感受，又表现自我，有一股天然成型的格式，题材虽是从传统语言里选择的常规山石、树木、江河、云水、舟船、房舍、桥宇等类别，既有景象的夸张，又具气息上的平和，还有形式的自在，无论是山是水是船是松是桥，都恰到好处，满纸构图与空相结合，取大景以气势胜，画小景韵致格调为上，松散用笔与墨象繁杂相兼融，丘壑以情韵同频，多为画中生机之源泉，实为心中之感悟，是精神的表达，正所谓“文心万象，得意无限。”

感观陈子庄诸多山水画，其手法独特而多样性，既念古意又创新法，既简单大方，有画理深邃，时可淡雅，时可朴拙，有新鲜感。这些看似平常又神奇的画面，点化江山神彩，勾勒云水，山恋重叠，一步一趋，卓然成就了他。

细读陈子庄人生经历时，也感怀其跌宕起伏，苦乐与精彩的人生，尤其晚年的境遇奇葩。回望之间，他能逍遥在山水间，画为心迹，有浪漫与理性并存，真善之性，相融于画中，有高低有平和，有深邃有简略，有复杂有通透，难能可贵。古人正所谓：“画如其人”，他常年安逸于天府四川，此地自然景象奇特，也造就了其憨厚性格。他早年相遇齐白石、黄宾虹两位大师，天地造化，又能独善其身，坚守初心，将自我觉悟、品性、趣味归纳于书画天地间，融汇其性格中，非凡俗之人可以领会。我感觉，后世学人有将他归于二十世纪画隐行列，不妥，可再论商讨。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技能与自然、与形象、与艺术、与品格在岁月的长河里，炼达成就出的陈子庄，当是中国文化界的一个范本，是后世值得追寻的书画大家。

2022年12月12日

子游于京城北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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