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饶命

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句》等，计2000万字。

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

我们即使都已历经沧桑无数，见识风云变故，可是，突然遇上这么档子意外，在这一刻，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大家竟然全都老老实实地像是一群野鸭子一样，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特别是没有见过世面，胆子又异常小的小磊，更吓得六神无主，两腿发抖，不停地筛糠。

后来，他又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抓起正在我手指上转来转去的鸭舌帽，往头上一盖，撒腿就跑。

他这么一跑，立刻带动了大家逃跑的情绪。

我们几个野小子一人拉起一个女孩儿，也开始跑了起来。

不过，还没有跑两步远，就听见那个声音更加肆无忌惮地叫了起来，都给我站住，听见了没有，不然我就开枪了。

一听见开枪，我们才有点儿紧张，真怕自己被他们给当作兔子给干掉，所以，大家勒紧裤腰带，跑得更快了。

一边跑，脑海中还一边浮现出电影里经常出现的那种午夜追捕的场面：后面鹰飞狗叫，前面鬼哭狼嚎。

后面那些追捕的人见我们听了警告没有什么反映，又开始在大声喊话，都给我站住，听到了没有。

话音刚落，就听见“砰”“砰”两声沉闷的枪声划破长空的宁静。

我们立刻给震住，乖乖地停下来，等待处理。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又开始在向我们下命令道，你们几个，都给我往一块儿靠，站成一排，快点儿。

我们只好乖乖地按照他的吩咐站成一排，像是一群等待被人吃掉脑子的狒狒。

据说狒狒是一种很有组织观念和自我牺牲精神的动物。当它们在遭受凶猛的野兽，诸如狮子老虎之类凶兽袭击的时候，自知逃脱不了，就会乖乖地在那些凶猛的动物面前站成一排，等待老虎的挑选。当老虎从中挑选出一只最大最肥的狒狒吃掉之后，就会放掉其它的狒狒。

这是关于狒狒逃生的一些方法。

我觉得此刻我们的行为很像是狒狒。

不过，其中的一只狒狒牺牲之后，其它狒狒就可以保存性命，可是，我们牺牲其中的一个人之后，其他的人是否可以侥幸逃脱呢？

我想，这肯定不行。

即使行，我想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肯定没有愿意牺牲小我，保存大我的。

我相信，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牺牲大我保存小我的精神，只要自己安然无恙，牺牲全世界的人也在所不惜。

正想着，我们的全身上下立刻被对面猛然间照射而来的手电筒的强光给照得雪亮，甚至睁不开眼睛。

我抬起右手，放到脸上，支撑着眼睛，挡住对面横扫过来的手电筒的强光，让自己渐渐适应黑暗中的夜色。

在这一瞬间，才渐渐地看清楚了实际情况。

在我们的对面，正站着三个全副武装，挎着长筒火枪的民兵。

——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村里还有民兵的编制。村委会将整个大队里的男人们组织起来，分组值夜，满村子地巡守，查看趁黑摸进村子里企图不轨的小贼和逃犯们。这次我们遇到的就是这样一群巡夜的民兵。他们是隔壁村子的，或许是无聊，或许是得到了上级命令扩大巡守范围，又或许是在追捕一个逃跑的小贼，不知道怎么着就巡守到了我们村子的地界上，肆意妄为，一个个凶神恶煞。

他们一前两后站在我们的面前，吆三喝四地冲着我们大吼大叫，态度极其粗暴，好像是把我们当成了前来搞破坏的敌特务似的。

他们看见我们几个全都老老实实地停了下来，等候处理的老实样子，脸上才显现出一种颇有成就感的笑意。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看起来像是个头头儿的家伙，用手里的手电筒顶了一下他那像是乌龟壳一样的帽檐，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们是谁，深更半夜地不回家睡觉，跑到这种鬼地方来想要干什么吗？吆喝，还有三个小丫头片子呢，你们男男女女的躲到这种鬼地方来，一定是没有干什么好事吧？啧啧，啧啧。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满是讽刺和调侃。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还是傻傻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任由他在一旁风言风语，讽刺挖苦，暗自生气，心想，这个人嘴巴这么缺德，以后生出来的儿子准没屁眼儿。即使有屁眼儿，也是一畸形屁眼儿。

我正想找个借口顶撞一下，挽回一点儿面子，不让女孩子觉得我们太怂，却没想到小磊却突然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一边磕头作揖，一边朝着他们苦苦哀求道，老师，哦，不，不，叔叔，我们不是坏人，我们都是中学生，我们在这里也没有干什么坏事，只是明天是礼拜天，我们在这里搞了一个小小的聚会，想好好地放松一下而已，你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以后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此以后，不再尿炕。叔叔好，叔叔辛苦了，叔叔为人民服务。

说到这里，他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在心里不停地骂道，你个胆小鬼，你把老子的脸都给丢尽了，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

不过，也真是难为他了，都哭成这样了，竟然还能把话说得这么啰嗦，佩服呀，佩服。去你大爷的，哪凉快哪呆着去。

我在心里这么暗暗地骂道。

看到小磊的这种哈怂样儿，那个领头的民兵立刻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既然你们没有干什么坏事，那你们跑什么跑呀？

小磊说，我们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跑了，饶命呀，饶命，大王饶命呀，不，民兵叔叔饶命呀。

那警察看了他一下，突然笑了，说，吆喝，不简单呢，小子，还尿裤子啦，好啦，好啦，把马尿擦干净，别哭了，你们都看着我。

说到这里，他把手电筒在身前往上一竖。

借着手电筒的余光，我们看到的是，半空中浮现出的一张果敢而刚毅的脸的轮廓。

而这张脸上浮现出来的表情，却是那么得轻蔑，而又是那么得神圣而不可侵犯，就像是解放军在接受越南俘虏的投降似的。

他用手电筒对着小磊，轻蔑地说道，起来吧你，男儿流血不流泪，你哭什么哭嘛。我们也不是坏人，我们是巡夜的民兵。刚刚接到派出所的指示，说有几个暂押的嫌疑人跑了，我们是来抓逃犯的，把你们给吓着了吧。好啦，赶快把你脸上的马尿擦一擦吧，现在没事儿了，你看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哭哭啼啼的，多丢人呢，你看，你的同伴都笑话你了。

说到这里，他又问道，你们有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人从这里跑过去？

我们全都默不作声，不知道是因为还在害怕，还是因为还在生着他们的气。

我想，当时别说我们眼看见，我们即使是看见了那两个逃犯，也不会吱声的。即使吱声，也要给他向相反的方向支招。

原因是，妈的，这几个家伙实在是太野蛮了。对于野蛮的人，我们就应该让他们多跑几趟路，多辛苦一点儿。

那人见我们全都默不做声，以为真的吓傻了，也知道再问不出个什么道道来，便冷冷地说道，看样子，你们也是没有看见的啦，就是嘛，坏小子们只顾着干坏事呢，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别的。不过，我可得好好地教训你们一下，小小年纪就干这个，那怎么能行，又妨碍学习，又不利于身体健康。你们还都是学生，学生就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中学生不在家里温习功课，男男女女深更半夜里躲在这种地方成何体统嘛，还像个中学生的样子嘛。你们都还小，以后别再这样，会学坏的。好啦，夜也深了，你们也都该回家了，回到家好好地向你们的家长汇报一下思想工作，争取以后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今天就到这里了，我们走了，坏小子们。

说完之后，他还自以为很幽默地哈哈大笑了一阵。

然后，和另外两个人嘀咕了一下，便收起了长枪。

小磊这个脓包竟然还讨好似的跟他们告别，说，叔叔再见，叔叔走好。

我们也跟着附和道，叔叔再见，叔叔走好，叔叔慢走，叔叔……我是你二大爷，该干吗干吗去吧，孙子。

我们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已经消失在那些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了。

最后，空气中只剩下簌簌的脚步声。

但是，这种脚步声却又是那么得刺耳，犹如猫头鹰难听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