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诗》等，计2000万字。
不想握笔写诗了。能握着她的手，这样的洛阳，比什么都好。
她叫洛阳。居住在洛阳。
十六岁的洛阳，居住在洛水。
洛阳，在洛水边，浣洗了纱，垂着头，推开门，踏过门槛，走上红毡。
常年用洛水浣洗的头发，乌黑亮泽，如黑色的牡丹，蚌中初生的珍珠。
发髻上，簪着刚摘的牡丹，名曰春水绿波。
家里来了客人。
她是和六个姐妹一起踏进门槛的，但家中来客的目光，却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已经是初夏了，天已经很热。
院中的樱桃正红，早上刚刚浇了水的芭蕉正绿。父亲站在樱桃树下，芭蕉叶前，微微地看着她。
父亲的身边，坐着一位贵客。
她认得那位贵客，知道他是当今天子的四弟，名满洛阳的岐王李范。
他的王府，在尚善坊。
那是一个普通人家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不知今日为何会到自己家中。
在父亲的示意之下，她向岐王盈盈一拜。
虽然没有抬头，但是她知道，岐王在看着自己，微笑着看着自己。
洛阳不敢抬头。
她只是一个小吏家最小的女儿，一个庶出的女儿。
她知道，自己几个嫡出的姐姐，也在看着岐王。
她很了解自己的身份。
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子，是根本没有资格迎接那种笑容的。
更何况，她的笑容，只对一个人发出过。
那个她曾经对他笑过的人，叫作王维，是当今的才子，也是刚刚高中的状元郎。
他也在刚刚的那群人之中。
她知道，刚才他也在看着自己。
只是，她能够感觉到他投过来的目光中，充满了……离别之苦。
洛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匆匆拜别了父亲，拜别了岐王，赶紧跨出门槛，走上通向后院的长廊。
廊外，阳光正好。是洛阳的阳光。洛阳的阳光，落在洛阳身上。
洛阳的阳光，令洛阳有些忧伤。
她开始想王维，想起那个曾经寓居在对门的才子。
她们的相遇，是个暮春而又初夏的季节。
那时，她正在洛水边的青石上浣纱。
穿着绯色春衫的少年王维，站在青石边的水岸，用一方绢帕，将缤纷的落英，拣起，放进绢帕，打算找个地方，葬花。
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是风流，一举一动都是风雅。
他的脸，廓明朗英俊。
他的眼睛里，好像是带着份孩子般的纯真。
洛阳笑了，笑得那么甜，那么美。
她鞠起一捧水，泼向他。
他则捧着装满花瓣的绢帕，怔怔地看着她。
他说，他叫王维，最爱洛阳。
洛阳的脸红了，说，我就是洛阳。
名满洛阳的才子，名叫洛阳的女子，就这样，在洛阳的初夏季节里，相遇了。
作为那个男女设防还没有森严的时代，他和她，玩遍了洛阳的每个地方。
他们曾经在龙门的石像下，下拜，祈福，祈求尽享青春的时光。
他们去了白马寺，一起抄经，焚香。
他们溜进了防守森严的明堂。
那里虽然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成了废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却觉得是整个天堂。
他们还曾泛舟于洛水之上。
在黄河边垂钓，在白云山坐观云起，在君山的金顶，仰望。
他们去了黛眉山，看了飞天之舞的奇石，在神灵寨拜访了洛神曾经隐居的村庄。
他们虽然都没有说，但他们知道，彼此都挨着对方。
但他们最终还未等来在一起的承诺，便被突然闯入的岐王，打破了平静而甜蜜的生活。
那天，岐王来拜访的晚上，洛阳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岐王看中了她，要纳她进入王府，作为侍妾。
洛阳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是洛阳一个小吏家的庶女。
她知道，王维也做不了什么。他虽然是当今天子亲点的状元，可是，他也只是岐王的一个臣子。
迎亲的队伍来了。
她脱下了日常穿的荆布衫，换上了大红的喜庆堂服。
她拔下了发髻上簪着的牡丹，插上了一根金玉点翠的步摇。
有人在外面喊了一声：吉时到。
是王维。迎亲的王维。
初夏的夜晚，有风。风吹着他的衣袂，头发。
她的心突然刺痛。
她知道，一切都将过去了。
她被一顶轿子，从洛水边的小院，抬进了尚善坊金碧辉煌的王府。
一入侯门深似海。
而王府，比海还深。
幸好，她知道，“海”里还有王维在。
进入王府后的生活，确实很好。
她住在彩绘朱漆的楼阁里，阁楼外红桃绿柳在廊檐下排列成行。
她有几个打扮得漂亮的婢女伺候日常起居，品尝盛放在黄金盘中的鲤鲙。
出门的时候，她有七种香木打造的车子，车子上垂着绫罗制成的帷幔。
按理来说，她的人生已经很美满。
可是，她却整日里郁郁寡欢。
毕竟，她只是岐王众多姬妾的一个。
日日笙歌，夜夜饮乐的岐王，又怎么会将注意力，长久地放在她的身上。
而王维，也不见了踪影。
听人说，他已经拜别了岐王，离开了王府，去了他乡。
洛阳知道，他离开的原因是什么？
多年之后，已经心力交瘁的洛阳，听到了一首歌。
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颜容十五余。
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
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
罗帷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
春窗曙灭九微火，九微片片飞花琐。
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祗是熏香坐。
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
谁怜越女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纱。
歌的名字，叫作《洛阳女儿行》。
洛阳，像是被什么突然击中了。
已经被冷落了多年的洛阳，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压抑，跑出了王府。
阳光，灼烫着她娇嫩的皮肤，她不在乎。
青石街，绊掉了她的绣鞋，石子摩挲着她的脚趾，流了血，她不在乎。
现在，她就像是一只要努力飞逃的金丝雀，只要能逃出“鸟笼”，与王维重逢，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的心里，只想着去找她此生最想见的伴侣。
洛水清澈，阳光落在上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正如洛阳此刻的心。
她的心，永远定格在了，游历洛阳的那位才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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