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诗》等，计2000万字。
大明的乡试，考的不是语史外数理化，而是“四书五经”。
所谓的四书五经，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合称四经；
《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合称五经。
所有的考题内容，就来自这九本书，其中涉及道“四书”的题目有三道，五经题有二十道。
这总计的二十道题，可不是像现在一样涵括选择、填空、问答题，你照本宣科找正确答案就齐活了，而是从“四书五经”里给你随便抽个论题，你写一篇文章。
意思就是，全部都是不少于八百字的作文题。
看到这里，让人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二十三篇作文题，别说我现在只剩下两天时间了，你就是再给我两天时间也做不完呐。
不过，仔细看了答题要求之后，我不由又松了一口气。
因为二十三道题，不用全部做完。
除了其中的三道“四书”题，我必须做完之外，剩下的二十道“五经”题，只需要选择其中四题进行解答即可。
所以，在接下来的两天，我只需要写八篇文章。
如果切题立意新颖、结构层次清晰、和韵用典恰当，字体再圆润优美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拿下解元。
想到这里，我不由地有些小兴奋。
但这个小兴奋，立刻被翻开的第一道考题内容给冲得烟消云散。
而且这道题，还是个必考题。
这道必考题的题目是：“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
——什么玩意儿？
看完了题，我的反应，先是脑袋一片空白，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位站在门口监督的衙役，早就有点儿按耐不住想看看我究竟什么来头了，居然能如此淡定地吃了睡，睡了吃。
此刻见我眉头紧锁，不由冷笑了一下，仿佛在道：“果然是个饭桶。”
真不是我饭桶，这题目确实有难度呀。
先来说这道题的出处。
从上下文结构来看，这很像是一个简单的自问自答。
但仔细看来又会发现，这个问和答，根本就是从不同的典籍里胡乱拼凑起来的。
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说它出自“四书五经”，但你翻遍“四书五经”都找不到这句话。
你说它不是出自“四书五经”，但将个别字句拆开来看，它又偏偏位列其中，只不过是胡乱被拼凑到了一起而已。
就像是我们的“龙”。
现实世界中，你就找不到龙这个神奇的物种，但是，你仔细看看他们各个身体的零部件，又会从现实世界中的牛、蛇、鹿、马、鹰、虎、鱼找到熟悉的参照。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奇怪的考题，其实也不能怪出题的老师剑走偏锋。
毕竟从洪武皇帝建国之初就将“四书五经”作为科考的指定教材开始，至嘉靖年间，已有两百年的历史。
书上的内容就那么一点儿，但每次都要从上面挖题，已经挖得所剩无几，比洪七公的皮夹子还要干净，还能怎么办？
为了避免考题被提前押中，被皇帝陛下责罚，被天下士林讨伐，不知道是哪个大机灵的出题官，突然一拍脑袋，就发明了这种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各提取一半，组成一个没人见过的新句子出题的妙招。
还美其名曰“截搭题”。
这样一来，考题素材紧张的问题瞬间解决。
毕竟，“四书五经”的内容虽然有限，但将不同的字句进行重新排列组合，却是无穷无尽。
哎呀，真是个大聪明呀，就是卧龙凤雏复生也不过如此。
那位发明了“截搭题”的出题官，暗戳戳地自鸣得意。
而后世的出题官，纷纷学习效仿，于是，这种混搭出题的方式，便延续了下来。
“截搭题”虽然不会再出现与往年考题内容重复的现象，但又出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题意难明，题情难得。
意思就是：看不懂什么意思呀。
毕竟两个毫不相关的词句组合在一起，就像是一个拼凑出来的怪胎，看着眼熟，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是个病句。
你说这玩意儿，该怎么解？
我想得脑袋都大了。
我现在正在做的这道题更是怪胎中的怪胎，因为它是将“书”和“经”混搭着拼凑出来的考题。
但你也不能说他违规，说他在“书”题里出现了“经”的内容。
看着这道截搭题，我咬着笔杆，苦思冥想，搜索这句话的具体出处。
然后，这个时候的生物钟起了作用，居然还真让我给想了出来。
这前半句“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出自《大学》，全句为“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意思就是，孔子说：“到应该归宿之处，便知道那是自己的归宿地。难道人可以不如禽兽吗？”
后半句的“诗云：穆穆文王”，则出自《诗经·大雅》的首篇，主要是歌颂周文王姬昌的功业和德行。
上句孔子，下句文王，都是神一般的存在，但上下两句这么一串联，则是神经一般的存在，表达的意思根本就是十三不靠嘛，不知道差了多少个十万八千里。
唉，伤脑筋。
该怎么答题呢？
想了一会儿，我决定剑走个偏锋：既然你老师出的题东拉西扯，吗就休怪学生我答题惊世骇俗了。
于是，我提笔便写出了破题的思路：夫人不如鸟，则真可耻矣；耻之，耻之，莫若师文王。
轻轻松松地便将两句毫无关联的句子，连缀的合情合理且天衣无缝！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人怎么能不如鸟呢？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去学学周文王吧。
破了题，立了意，再写下去就容易多了。
那监督的衙役，看我先皱眉，抓耳挠腮，接着提笔便写，还以为我破罐子破摔要乱写一气呢，不由心生鄙夷。
但后来看我面带轻松和笑意，又觉得事情可能不简单，便渐渐地收起了轻蔑之意。
我几乎就是在他的表情的不断变换中，完成了第一题的解答。
用时也就半个时辰。
写完了，又全文通读一边，对结构进行了些微的调整，删除了一些细枝末节和无谓的字句，这才用台阁体，小心地誊写到答题卷上。
誊写完毕，我又默念了一遍，只觉得这篇文章字句圆熟，赏心悦目。音调和谐，朗朗上口。堪称八股的典范文本。
至此，我才长长地舒了口气，觉得那个解元，稳了。
想到这里，我坐直了身体，耸耸肩，伸伸腰，稍作休息。
中间，我甚至还用铜铫烧了壶水，沏了壶茶，消乏提神。
稍作休息之后，便开始投入到接下来的答题中。
毫无疑问，接下来的几道题，也都是截搭拼凑出来的题目，诸如“君夫人阳货欲”“王速出令反”“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吾四十而不动心”之类。
最扯的是，有个题目居然只有一个字：“二”！
我骂娘的心都有了。
我安慰自己，不要气，不要气，我是要做解元滴。
这样想着，便平心静气地继续往下做题。
既然你们出题的有张良计，我当然有过墙梯。
只要找到了出处，然后结合全文上下进行破题就是了。
这便看出我平日里不死读书、读死书的训练结果了。
平日里，我一边熟读必考的《四书五经》，磨练心性，消除性格中的浮躁和投机取巧的缺点，然后又将阅读的视野拓展到诸子百家、经史子集，以历代大家的诗词歌赋等，增强心智，拓展知识的积累。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所谓的八股考试，也是有规律可循的，比如要统一格式，做好破题承接，内容详实，符合音韵，都能得到不错的分数。
然后，我又重点研究了当世几位大家的文章，结出一整套作文的方法，比如在格式上用正格不用变格，力求每股正反虚实深浅相间，力求井然有序等等。
开局第一篇很顺利，接下来就再写更是得心应手。
一时之间，我完全忘记了外物，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一人，一舍。
我整个人，仿佛已经与答题文章融为了一体。
我趴在那里，进行专注地相题认题。
等到对题之宾主轻重，前按后段的关系把握得十分准确之后，才开始下笔切题。
认题既真，故纵笔所及，无不合节。
四道必答题做完了，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我先将做好的试卷，收进容纳袋中，便又开始了以下程序：开考箱，点泥炉，煮饭……
吃完了，再次美美地睡了一觉。
然后，又睡到亥时。
再接着开考箱，点泥炉，煮饭……
吃完之后，开始解答剩下的四道经义题。
按照大明的阅卷惯例，考官们非常注重首场试卷，尤其重视首场的“四书”义题。
只要“四书”义的卷子被取中，那么考官对其他几场“五经”的卷子，便阅批得不那么认真了。
所以，我在尽善尽美地完成了那四道“四书”答卷之后，再做起经义题的时候，心态就稍微轻松了一些。
虽然用心程度无法与四书题相比，但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所以，完成所有的答题的时候，才是第三天的中午。
离整场考试结束，还有半天的时间。
我仔细地审阅检查了一遍。
觉得无误之后，便起身，交卷。
背着考箱，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施施然地走出了贡院。
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开封的街道、房屋和人群，是那么美。
美得几乎都让我有些沉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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