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龙虎斗京华》,梁羽生本想搁笔不写了。
他喜欢的仍是诗词歌赋、文史随笔,以为这才是真学问。
没想到读者反应热烈,报社便抓住他不放,于是,他便打消其他杂念,他辞去副刊编辑之职,专事写作,成为地道的职业作家。
从1954年到1984年,梁羽生在武侠文坛上辛勤笔耕了30个春秋,共创作了35部武侠小说,总字数达一千余万字。
有人问:“写了这么多武侠小说,你最喜欢的是哪一部呢?”
梁羽生答道:“《萍踪侠影录》、《女帝奇英传》、《云海玉弓缘》,是我最喜爱的三部。我喜欢《萍踪侠影录》和《女帝奇英传》,是因为它们都是忠于历史的武侠小说。至于《云海玉弓缘》,则是我运用近代心理学的新式手法写成。它包含了一个复杂的恋爱故事。我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来刻画男主角那种特殊的心理状态,可以说是一个新的尝试。”
有趣的是,梁羽生所最喜欢的这三部小说,却并不是他所有武侠小说中最畅销的。
梁羽生销路最好的武侠小说是《白发魔女传》和《七剑下天山》。
凡是读过梁羽生小说的人,无需专业眼光,至少可以得到两个突出印象。
一是读他的小说就像是读历史。
“明清系列”就洋洋洒洒写了近20部,从元明之交一直写到清朝中叶。
他的小说是把传奇故事与中国历史的真实背景结合起来的典范,其内容大都涉及真实的历史人物。
在新派武侠小说中,是梁羽生首创了这一模式,金庸等人只是继承者。
此外,只有梁羽生坚持这一模式到最后。
金庸的小说创作中,插入了不少没有历史背景的作品,而古龙,最后则干脆就抛弃了历史背景。
所以有人指出,梁羽生的武侠小说“兼有历史小说之长”。
梁羽生对这种说法似乎是认可的。
他说:“虽然小说家笔下所创造的历史未必会有确切的事实根据,然而历史的真实和文学在历史上所创造的真实,是有连带的因果关系的。”
梁羽生完全是一介书生,对武术一窍不通。
写武侠小说的时候,因为不懂得如何描写武功技法,而他又想写得细致些。
这种愿望与能力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能一下子解决的。
恐怕这也是他最初不肯写武侠小说的原因之一。
有篇武侠小说,其中有两段是关于太极剑和判官笔。
梁羽生根本就没见过判官笔是一种什么武器;太极剑倒是能猜到个八九分,但应该怎样使用,他也一无所知。
他只好凭记忆,临时抱佛脚,在前辈武侠小说大家白羽的小说中寻找相关记载。
结果,给他找到两段关于判官笔与太极剑的描写。
梁羽生只是稍稍改动了几个字,便完全照抄到自己的小说中。
小说登出后,不料被懂得武功技法的人看到了,于是,在报刊发表文章,毫不客气地指出:“梁大侠这种抄袭行为本来就很不妥当,而改动白羽原文之处,又恰恰改得不对,真是贻笑大方。”
一个大名人闹出这种事来,其窘状是可想而知的。
后来,梁羽生干脆承认自己根本不懂武术,在写武侠小说时也尽量藏拙。
不过,凡事认真的性格使他还是很用心地去研究,看周围那些不懂武术的人是怎么描写武术套路的。
在读者看来,梁羽生认真得有几分迂腐,几分可笑。
其实哪有几个读者会注意你怎么个打法?
事实上,武侠小说写得好的就没几个真正会武功。
金庸是这样,古龙也是这样。
在他们之前的武侠作家中,内陆作家郑证因算是懂得一点武功的,他的《鹰爪王》关于武技的描写最多,但读起来许多人都有枯燥乏味之感。
白羽的武技描写很生动,主要是他描写动手时的气氛写得好。
而白羽本人也不懂武功。
当他将要写到武打细节时,便提前向一个懂得武功的朋友求教。
后来,那个朋友离开了他,白羽也就不敢具体描写武功了。
梁羽生武侠小说的第二个突出特点,是他特别喜欢在里面吟诗作对。
梁羽生旧学根底深厚,他的武侠小说向来以笔调优美见长。
他的作品每章回目之下都列有对仗工整的古典诗词,比如“瀚海风沙埋旧怨,空山烟织新愁”之类。
不光回目上是如此,小说正文中也喜欢来几段诗词。
曾有一位评论家这样批评道:“梁羽生的书中人物,每每出口吟诗,有引用前人的,也有他自作的。有运用的场合不当的,甚至有时也出现拙劣的歪诗,如有人就指摘过散花女快》里铁镜心么“英雄血洒胡尘里,国难方深不顾家’之类,的确是令人大笑的“歪诗’。”
在梁羽生的众多读者中,数学家华罗庚是很特殊的个例。
梁羽生与他是在英国的一家餐馆邂逅的。
当时,华罗庚刚看完《云海玉弓缘》,发表了对武侠小说的独特见解:“武侠小说是成人的童话。”
人们经常把梁羽生和金庸两人进行比较。
可能是觉得别人都没有切中要点,梁羽生便以“佟硕之”的笔名写了一篇《金庸梁羽生合论》,发表在香港的《海光文艺》上,详细分析二人的异同。
文中有这样两句话:“梁羽生是名士气味甚浓的,而金庸则是现代的洋才子。梁羽生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较深,而金庸接受西方文艺的影响则较重。”
从时间上来看,梁羽生比金庸出道早一年多,金庸正是看见他一纸风行,才启发写武侠小说的念头。
梁羽生所写的武侠小说比金庸要多三倍。
但金庸后来居上,有一个时期,金、梁二人同被誉为“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鼻祖”。
但很快,无论是名气还是小说的流行程度,金庸却盖过了梁羽生。
行内人士在谈论两人时,只称“金梁”,而不称“梁金”。
事实上,许多年来,梁羽生都是担任着陪衬金庸的角色。
对排位次序,梁羽生总是说:“近代武侠小说当然是查先生成就高!”
接着又说,“我顶多只能算是个开风气的人,真正对武侠小说有很大贡献的,应是查先生……他是中国武侠小说作者中,最善于吸收西方文化,包括写作技巧在内,把中国武侠小说推到一个新高度的作家。有人将他比作法国的大仲马,他是可以当之无愧的。”
金庸则说:“梁羽生写得比我早,他写了一年多一点我才开始……我的风头盖不过他,各有各的写法,名声也差不多……他大先成名,我再跟着他,我当他是前辈。”
两位大侠相互推崇,真有些英雄重英雄的味道。
梁羽生曾是名气不小的棋评家。
他以陈鲁为笔名发表在《新晚报》上的棋话,被认为是一绝。
梁羽生不光撰文论棋,而且自己就是一个超级棋迷。
他下象棋,也下围棋。
在《新晚报》与金庸同事时,二人经常在下班后躲在小阁楼上杀得天昏地暗。
梁羽生有几次值得骄傲的战绩。
在1954年,香港象棋冠军曹悦强、亚军何醒武在蓬香茶楼摆擂台。
梁羽生以陈鲁之名上台攻擂。
他先和何醒武大战,打成平手;再与曹悦强较量。
曹悦强从没听说过什么陈鲁,心中不以为然,没想到被陈鲁弃一炮,尽杀士相。
结果当然还是梁羽生输了。
但是,权威人士对这局棋的评论是:曹悦强遭遇对手,险象环生。
梁羽生新婚之后,到北京度蜜月。
他把太太安顿在旅馆后就要出门。
太太问:“你去哪?”
梁羽生搓着双手,说:“来趟北京不容易,我想找人下两盘。”
太太有点不悦,但知道拗他不过,便嘱咐他早点回来。
梁羽生安慰太太几句,就直奔北京市的棋社而去。
当时,北京有两大高手,一是张雄飞,一是侯五山。
梁羽生想跟这二人过过招。
赶到北京市棋社,不巧想找的两人都不在。
梁羽生实在不甘心,就缠着一个值班的指导下了两盘。
居然打了个一赢一和。
指导见此人有点功底,便介绍了一位北京某区冠军跟梁羽生下。
棋逢对手,彼此全神应战。
几盘下来,不觉已是半夜十二点钟。
梁羽生肚子咕咕响,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
根据他在香港生活的经验,想等下到夜市随便吃点什么吧,于是再战。
这一战就战到了凌晨三点来钟。
对手提出要回家了。
梁羽生早就饿得不行了,急忙冲向大街买吃的。
哪想到晚上九点过后,各个饭店小馆全都关门了,根本就没有卖吃的地方。
他在大街小巷乱跑,直到双腿发软跑不动了,还是没找到买吃的地方。
结果为了下棋饿了一夜。
不用说,回到旅馆,又要被受了一夜冷落的新娘子责骂。
梁羽生的婚恋生活也很平淡。
他与太太白头偕老,没有出现过什么花边新闻。
他说过,夫人是他的护士、公关、会计和秘书。
梁羽生个子不高,从中年开始身体就发胖,照说应该控制饮食或减肥,但是他太喜欢吃肉了,而且喜欢吃肥肉。
不过,夫人是不会做肥肉给他吃的,所以他便在上班路上钻进某个小店,买上一包烧乳猪或肥叉烧、卤鸡腿,到了办公室,就一边写,一边大嚼大食。
有时馋虫上来,竟然蹲在路边大吃。
有次,恰好给一个年纪相仿的朋友看见,惊叫起来:“喂,你老婆来了!”
吓得梁羽生一块肥叉烧掉在地上。
当然老婆没有来。这事自然又被朋友们当成了笑料。
后来,梁羽生与夫人移居澳大利亚。
在那里,梁羽生还在努力搜集古今中外对联,写对联的文章也发表了不少。
他把以“梁慧如”、“冯瑜宁”等笔名写的历史小品辑为《中国历史新话》和《古今漫话》,文艺随笔辑为《文艺新谈》。
后来这几本书都出版了。
在梁羽生的书橱里,摆着装潢精美的全套武侠小说,但他却对另外几本不起眼的历史小品和文艺随笔情有独钟。
抚摸着《中国历史新话》等著作,梁大侠发出喟然长叹:“奇怪,我用心写的文史小品,销路不好;我游戏之作的武侠,却都是畅销书,这个,我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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