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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中呀

文/林歌


林歌,80后,文学爱好者,旅游规划师。行遍千山万水,写过四海八荒。新浪微博@林歌,公众号:握刀听雨堂

代表作:武侠系列《银月洗剑传奇》《刺世嫉邪赋》《凤凰东南飞》《光明皇帝》,青春系列《南塘》《一场游戏》《一个地方,两个姑娘》,两京系列《长安古意》《东京梦华》,诗集《江湖故句》等,计1000万字。

1

建国是我以前的某个时候非常要好的朋友,但这里所谓的“要好”,并不仅仅是你要我的好东西,我要你的好东西。因为我们之间连不好的东西都相互要的。

我们是文科班的学生。

文科班的学生都一个通病,那就是胆子比钱袋大,口气比胆子大,色心比口气大,漂亮姑娘往眼前一站,连自己老妈贵姓都忘了。

我们虽然都是学文的,还没来得及在杂志报纸上发表东西成为作家,但作家的傲气却已经学得七七八八。

建国曾经当着很多人的面在学校门口夸下海口说,我要成为文化巨匠,我的名字要超过鲁迅,而这里,在不久的将来要耸立我的铜像。

这种狂妄的口气很快就被人鄙视,我曾经亲耳听到围观的一个小子问另外一个小子说,这孙子谁呀?

不知道,大概是个神经病吧。

不错,那个时候,我们文科班的学生个个都像神经病。

而建国只是这些神经病中病症比较严重的一个。

所以,挨揍是在所难免的。

那天晚上,是数学课自习,我们跟课本上那些数学符号相互看不顺眼、昏昏欲睡的时候,便偷偷地从后门溜到街上,打算体验流浪诗人的感觉。

晚上的街道很冷清,我们俩像是沿街乞讨的傻逼,为了防止被人送进精神病院里,便钻进街边的面馆里。

建国开了一瓶啤酒说,咱也找找李白醉酒当歌的感觉。

结果一瓶还没喝完,建国就开始满世界找厕所。

他醉眼迷离,拉开厕所门就往里钻,可是,裤腰带还没解开,就被人给扔了出来。

建国破口大骂,你他妈什么意思?

那人说,你他妈又是什么意思?这是我的车门。

——他错把人家的汽车当成了公共厕所。

2

数天之后,我问建国当时挨揍的感觉。

建国先是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接着便说了一句极富诗意的话。

他说,就像一汪温泉浸润了我的心房,犹如无数把刀割在身上。

我虽然自命博学多闻,却在一时之间没弄明白他这话什么意思。

直到某天我也去小解的时候,才豁然顿悟。

当时,厕所里人很多,我正尿到柳暗花明处,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全部尿在手上,只觉得一股暖意侵袭全身。

那个时候,才明白建国那句话中所包含的深刻含义:他在人家车上小解,被人抓住了小弟弟,尿自己身上了,所以感到有温泉温暖了他的心房。他又被人从车里扔了出来,被人狂踩,所以,又会觉得有无数把刀割在他的身上。

我冲着建国哈哈大笑说,建国,你他妈太有生活了,不愧是文科班的学生,撒泡尿都被你形容得像是纪实散文。

3

说到散文,让我们回到建国的写作上来。

刚认识建国的时候,很多人对他的文章的评价是,文章个人风格强烈,观点犀利,目光独道,遣词造句不时透出几分黑色幽默,很有鲁迅的风范。

他们把建国的文章夸得跟修道千年的老妖怪似的,害得我顿生崇拜之心,赶紧借来一观,然后感叹,果然很有鲁迅的风范。

因为他的很多文章都是大段剽窃鲁迅的。

但总的来说,建国算得上是个好男人。

有人说,好男人的意思是指,有钱,有地位,健康,帅气,积极向上,勤奋好学,聪明绝伦。总之一句话,就是有气质。

可是我对照了一下建国,发现他没有一项是合乎标准的。

建国这个人,无财又无才,长相一般,唯一与气质挨边儿的就是不修边幅。

他的头发像是草窝。

他的脑袋像是老母鸡在草窝里下的蛋。

整个人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违法乱纪影响市容的典型。

班上的纪律委员A君曾经严肃地警告他说,建国同学,你的这副尊荣实在不符合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国家高中生应有的形象,所以,你必须在三天之内按照学校的要求把头发剃掉。

建国当时就跟他呛了起来,大吼道,剃、剃、剃,剃你妈逼。你懂个鸟蛋,我叫这个性。

A君被建国嘴里蹦出的那个身体器官给吓得差点儿抽筋。

建国才不管他呢,撸袖子,卷裤子,吊嗓子……于是,全校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大作家建国要开始创作了。

我随手翻了翻建国的硬皮笔记本,说,建国,没想到你的色情散文写的还挺好,佩服佩服。

建国说,你懂个鸟蛋,什么叫色情散文?

我说,建国建国你别生气,你生气我可害怕,来,我给你分析下什么叫色情散文。

建国气得哼了一下,觉得我玷污了他神圣的文学。

我说,你的散文主题是什么?

建国说,赞美校园的美好景色。

我说,为什么要赞美学校的美好景色?

建国说,抒发我对学校的热爱之情。

我说,那总结起来该怎么说?

建国说,赞美景色,抒发热爱之情。

我说,简单点儿,你写的是什么散文。

建国想也未想,脱口而出,色情散文。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被我带进了坑里,动手就要拆我几根排骨教训我,你他妈的竟然敢诳我。

我赶紧说,喂喂喂,建国建国,别冲动,冲动是魔鬼,完事就后悔,你要学会冷静。冷静是一种美。

建国还想再说些什么,我又赶紧补充说,建国建国,你不要激动,我知道你一激动肯定什么身体器官都会骂出来的,我怕你了还不行吗?其实,我的意思呢就是,作为男人你要学会冷静,面对批评你要学金庸八风不动宠辱不惊,说话别跟嫖客似的,动不动就把身体器官露出来了,人家会把你当成发情的大猩猩的。你看人家A君刚才说了你什么来着,你瞧你又是撸袖子又是卷裤子一副灭人家九族的样子。你别忘了你是个高中生,是新时代的大好青年。换句话说,你就是想要灭人家九族,那也是背后的事。况且,人家也只是劝你把头发剃了,又不是劝你把小弟弟割了,有必要摆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吗?

建国哼了一下。

我说,建国,其实,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现在不能不说了。尽管你这个人读过不少书,博古通今满腹经纶,说起话来引经据典,跟拉肚子似的哗啦啦怎么也停不了,可是,你也总得考虑一下做兄弟的感受吧。你看你在女孩子面前滔滔不绝的样子,口水流得跟那三千丈的庐山瀑布似的,止也止不住,弄得我都插不上嘴,跟个傻逼似的,你这不是让我很没面子,在姑娘面前树立反面教材的形象嘛。兄弟我也是个男人,兄弟我也需要女人,麻烦你在表现自己的时候也要留点儿面子,让兄弟也表现一下行不?总之一句话,以后无论是在男人还是在女人面前,你都要学会冷静,知道不?

建国说,只有无能者才会在女人面前冷静呢,你小子不要害我。

我说,建国建国,我不是都已经说了嘛,冷静也是一种美德。假如你学会冷静的话,那你就拥有这种美德了。况且,你与其不冷静见人就胡乱说话,让姑娘觉得你这个人很肤浅,倒不如冷静一下不要急着表现自己,让姑娘觉得你很深沉。

建国说,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能说,嘿,你别当面劝我少说话,结果见了女人你嘴巴叭叭叭说个不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哼,如果你要是再敢跟我废话,小心我把你阑尾打出来。

我只好把嘴闭上。

因为我知道,斗嘴巴,他不行,可是,斗拳头,我不行。

我拍着他的肩膀,跟那电视里心灵鸡汤的导师似的,语重心长地说,建国呀,假如有时间的话,跟我去趟南湖吧。假如你能够坐在南湖边的堤坝上,于黄昏的时候好好听一听夕阳的余晖落在水面上的声音,闻一闻湖水溅起的水滴包容的花香,好好地感受一下城墙根下嗡嗡的空竹与老人的老花镜折射的夕阳的余晖,你的整个人可能就会觉得,自己是真的要好好地冷静一下了……

当我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建国早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看着满课本的化学符号对我张牙舞爪,我突然觉得前途很迷茫。

4

我迷茫,是因为我们爱做梦。

但大多都是噩梦。

噩梦中,我们经常看到课本上的数学符号张牙舞爪地冲上来,扼住我们的喉咙,扯着我们的耳朵,咬得我们遍体鳞伤、伤痕累累。

还未康复的时候,数学老师也跟着捣乱,突然在黑板上鼓捣出一道在我们看来简直就是天书的数学题题,然后假兮兮地说,很简单,下面我请一位同学上来验算一下。

我在下面求爷爷告奶奶说别叫我别叫我。

但老师最终还是点了我的名字。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我就像是《逃学威龙》中的周星星一样,在讲台上对着那道数学题,晾成了鱼干。

我恨、我恼、我愁得一把一把往下薅头发。

在我看来,数学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透顶的东西。

先不说数学老师那张假兮兮的脸让我看了恶心,更重要的是,一到数学课上,我就瞌睡不断。

瞌睡虫们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一到数学课上,就成群结队向我发起猛烈的攻击,在我的休眠系统中攻城掠地。

我一向是个意志力软弱的家伙,还没等它们发起最后的总攻,我就乖乖缴械投降。

直到现在我都认为,瞌睡虫就是为了我们这些不爱学习的坏学生而存在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好学生在课堂上犯过瞌睡。

就拿班上的A君来说吧,他整天就精神旺旺跟吃了壮阳药似的,永远坚挺地坐在那里。

我就不行。

一上数学课,身体就跟痿了似的,在桌子上瘫软成一团,然后,两眼一闭,找周公下棋去了。

在我看来,周公简直就是臭棋篓子一个,输了一盘,非要拉着我继续玩下去,不让他赢一局就不放我回来。你说赖不赖皮?

其实,我本来是个乖宝宝,洁身自好什么的做得端端正正,但自从跟建国这个搅屎棍子搅合在一起之后,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小混混,调皮捣蛋,什么正事也不干。

当然,我们也不是什么正事不干,起码我和建国还算热爱文学。

枯燥无味的数学课上,我们通常会抱着关于文学的幻想,进入一个未知的世界,思维从先秦飘到两汉,然后遨游到三国两晋,最后一眨眼,回到我最喜欢的唐朝国都长安。

梦中的长安与现在的西安完全是两码事。

梦中的长安大街上,走着的不仅仅是说汉话的中原人,还有奸诈的波斯人,散发着浓重膻味和咖喱味的天竺人,以及像是被烤糊的昆仑奴。

不像现在的西安,出门就会碰到一大帮操着方言的陕西老汉问你吃不吃羊肉泡馍。

梦中的我,宽袍高冠,意气风发,经常站在街头,看见一个形容猥琐的中年男子在我的眼前徘徊,每次都是冲着我摇头晃脑,一副便秘的苦思样儿。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便走上去跟他打招呼。

当时,他正在那里便秘似的念念碎,说什么噫吁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他不停地重复这几句,仿佛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我记得这是语文课本上曾经背诵过的《蜀道难》,看他那么痛苦,便顺着他的话茬儿接着背诵下去: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那人眼前一亮,双眼冒星星,满是期待。

我只好继续往下背,一直到“侧身西望长咨嗟”。

那人几乎要对我膜拜了,拍着手大声道,好诗,好诗,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我说,在下林歌,老兄又怎么称呼?

那人一抖袍子,说,小可李白。

他这么一说,差点儿没把我吓死,心说我这算不算是班门弄斧,而且还一斧头砍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那人说,我来自老家四川,前来京城应考,想做一首诗歌献给丞相大人,不料苦思冥想了好几夜,才想了那么几句,没想到阁下所作竟然与在下所想不谋而合,实在是感谢至极呀。

我赶紧说,好说,好说,既然我所做的跟阁下的不谋而合,那阁下尽管拿去用,进献给丞相大人获取个一官半职为国家出力好了。

李白赶紧说,那怎么好意思呢,君子不夺人之美嘛。

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让你拿去用你就用嘛,反正那些功名利禄在我心里已经成了过眼云烟。

李白说,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靠,原来李白的那首《蜀道难》是抄袭我的呀,我得去要版税去。

后来,李白为了答谢我的恭让之恩,便拉着我到青楼喝花酒。

青楼,也就是我们经常所说的妓院了。

看来,李白是这里的常客,因为我们刚一进来,就有老鸨热情地迎上来,又是吩咐酒席又是招呼姑娘伺候的。

李白很大方的扔了一大锭的银子给老鸨,然后,就在一大群姑娘中间坐了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白又假装客气地说道,既然林公子这么有文采,不如做首诗来助助酒兴如何。

我也不客气,挥毫而就,写下了一首《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一诗下来,差点儿没把李白给吓死,他连叫好诗,好诗。

当然,后来这首诗又理所当然地被他抄袭到自己的诗集里面。

李白一高兴,就又招呼了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过来。

她们虽然个个粘呼呼的,有点儿烦人,可是,又让我觉得有点儿心猿意马,觉得自己这下非要干出点儿什么事不可了,否则,真是糟蹋了这趟唐朝之行。

我还在这里支支吾吾地假装正经,李白却已经在那里大叫上了,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然后,就抱着一个姑娘,在地板上开始轻薄,巫山云雨了。

我一看连大诗人都不顾形象了,我还他妈装什么逼呀。

众所周知的是,在妓院这种地方是最装逼不得的,知道的说你这人假装正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的那玩意儿出了问题了呢?

于是,我也把自己给豁出去了。

前辈们为了伟大的事业甘愿抛头颅,洒热血,难道我泡个妞儿都没种吗?

想到这里,我便拉过身边的一个正在陪酒的小妞儿抱在怀里,肆意轻薄,欲行云雨之事,却突然被一阵钻心地刺痛给惊醒。

睁开眼一看,只见女同桌正冲我挥舞着鬼爪子,笑嘻嘻地说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吧。

5

我揉了揉眼睛,咂吧,咂吧嘴巴,回味了一下刚才的那个梦境,有点儿生气,便冲着她愤怒道,好你个小妮儿,瞧你干的好事,你把我的美梦给搅和了,你赔。

女同桌笑了笑,说道,什么美梦?恐怕是你又在胡思乱想了吧,瞧瞧,连口水都流出来了,丢不丢人呢。

我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巴,说道,你管呢,我刚刚做梦娶媳妇儿呢,还没有来得及洞房,结果被你这么一掐,得,老婆跟人跑了,你说怎么办吧?

女同桌笑了笑,说道,你丢不丢人呢,还在上高中呢,就已经惦记上娶媳妇儿了,我掐你是为你好,省得你犯错误,否则,到时候你上考场还得带着个正在吃奶的孩子,那可坏了。

我说,你管呢,反正你就是第三者,既然我的老婆都让你给吓跑了,你得陪我一个媳妇儿才行。

同桌说,那怎么赔?

这个时候,坐在后排的建国却突然从后面伸过脑袋,笑嘻嘻地说道,那还不简单,你把自己赔给他就行了。

同桌立刻把脸扭到一边去,不再理我们了。

我对建国说,我们两口子正在吵架呢,管你什么事?去,去,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建国说,呵,还没过河呢就想拆桥,想当初要不是我大发善心,把张媛这个好同桌让给你,你哪能这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占这个便宜呀。

说到这里,他冲着同桌诡秘一笑,说道,别害怕,假如这个小子对对你始乱终弃的话,你告诉哥,哥帮你收拾这个花心大萝卜。

我说,操你大爷的,谁是花心大萝卜。

建国说,你呀。

我说,我这不叫花心,我这叫献爱心,对不对,张媛?我见他一个人挺孤单的,就想陪她聊聊天,说会儿话。

建国笑着说,看看,看看,说着,说着就开始耍起流氓了,非要让人家做你的媳妇儿,对不对,张媛?

这个时候,同桌根本就不敢扭过头来搭理我们,她似乎已经很清楚我和建国好像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定是在想方设法地在捉弄人了。

她虽然想极力装出一副专心听讲的样子,可是,当她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我说,媳妇,媳妇,说得多难听呀,应该叫同志,爱人同志,对不对,这样才能表现出社会主义制度下的男女平等呀。

建国说,哎哟,还爱人同志?还男女平等?陈世美什么时候也变成情圣了,想当初抛弃秦香莲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男女平等的话来。现在弄了一公主当老婆才说出这么没志气的话来,我鄙视你。

这个时候,同桌干脆就用手堵起耳朵来,耳不听为净。

我说,这是我们的家务事,用不着你管,哦,张媛?

建国说,还家务事?耍流氓吧,小心我告诉老师,说你竟然敢在课堂上公然调戏良家妇女,办你个作风不良之罪。

我说,你敢。

建国说,怎么不敢。

这小子还真敢,他说做就做,而且还毫不迟疑。

只见他哐啷一下,就站了起来,大声叫道,老师。

这一叫,可把我给吓坏了,看样子我那同桌也给吓得不行。

我赶紧用手拉了一下他的裤子,小声说道,你小子还真的打算出卖哥们儿呀?你也忒不仗义了吧。

建国把头一转,说道,我不管。

听到建国的声音,“喀斯特”老师抬起头来,透过玻璃镜片懒洋洋地问道,怎么啦?

建国说,林歌他——

一听这话,我赶紧从桌子底下跟他作揖,哀求,假如不是桌子挡着,估计我真的要跟他下跪了。

建国却故意做出一副什么也有看见的样子,继续告密,老师,林歌他——他有些不明白你所讲的那些喀斯特地形,希望你能再跟他讲一下。

班里立刻轰然大笑。

“喀斯特”一听这话有点儿生气,忿忿地说道,这时听不懂,早上哪去了?

他仿佛也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两个学生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有耳闻,也有亲眼所见,反正根本就不是什么东西。

整天不学习,在课堂上老是跟着老师捣蛋,今天竟然地球倒转,说有些问题不明白,你就是说今天火星撞地到球了估计也比说他今天有问题不明白可靠些。

所以,他也没怎么理建国,只是狠狠地“哼”了一下,继续讲他的课。

这个时候,我的瞌睡虫早不知跑到哪里撒野去了,只感到浑身都散发着无穷的魅力,冲着建国挤了几下眼睛,笑嘻嘻地说道,老师,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差生呀,你所讲的那个喀斯特地形我确实不大明白呀。

老师同样也没有理我,继续讲他的课。

同桌从桌子底下暗暗地拉了拉我的衣服,叫我坐下来,不要再调皮捣蛋了。

可是,一个已经被激怒的老虎,怎么能够轻易地放弃猎物?

见老师没有理我,建国在后面接上了话茬儿,笑嘻嘻地说道,老师不是看不起你,是因为你对老师的态度不够尊敬。

我说,我怎么不尊敬了?

建国说,你问问题的态度不够真诚,站立的姿势也不够恭敬,肩膀一边高一边低,斜斜垮垮,挤眉弄眼的,哪里像个学生,简直一副流氓相,你这是在向老师请教问题吗,简直就是在调戏良家妇女,您说对不对,老师?

班里又是一阵轰然。

我发现老师的眼珠子都给气绿了。

他仿佛已经发现,这两个家伙是存心要跟他过不去了。

假如今天这两个家伙在课堂上不把宝耍够的话,他就别想再把课讲下去。

反正你也管不住,所以,他就索性不讲了。

他站在讲台上,把书一扔,眼睁睁地看着台下的这两个家伙耍宝。

我说,肩膀一边高一边低是我的错吗?

建国说,确实不是你的错,是你爹妈的错,把你生成这个样子。

我说,唉,还真让你给说对了,就是我爹妈的错,自打我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这叫生理缺陷,你懂不懂?

老师,现在我要揭发一个事实,建国他平日里老是拿我这个生理缺陷开玩笑。

建国说,我怎么拿你的生理缺陷开玩笑了?

我说,还说没有,你为什么平日里总叫我地不平,不就因为我肩膀一边高一边低,走路不稳吗?

更可恨的是,当我走路的时候,他还故意给我喊口号,左右左,左右左,老师,你说他不这不是明显地欺负我们残疾人是什么?

班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建国说,老师,你别听他的,他这人就是这样的,你们不了解他,难道我还不了解他吗?就他身上的那些零件,基本上都是属于泥鳅形的,老滑了,可以随时变长变短。

我说,你身上的零件才可变长变短呢,我这可都是标准零件,没有一个是违章的。

建国一脸坏笑地说道,还标准呢?老师,他谎报军情,我可以作证,他身上的那些零件一点儿也不标准。

我说,我怎么不标准了?

建国说,老师,说出来也真够气人的,就拿上次我们在澡堂里洗澡的那件事情来说吧。他光洁溜溜地从浴池里爬上来,往台子上一躺,叉开两腿,胳膊一伸,问我这是个什么字?我说还用得着猜嘛,当然是个“大”字了。

他却使劲摇头说,你再猜猜看,不是“大”字,我看了看,觉得还是个“大”,后来实在不行了,我便问他,假如这不是“大”字,那是个什么字?老师,你猜他说什么?他愣说那是个“太”字。于是,我就说不对呀,假如是个“太”字的话,好像还少一点的。

他说,你再仔细看看,少不少一点儿。老师,你猜怎么着,老师,我仔细一看,果然一点不少,他中间那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来了,而且还伸得适度恰当,变成了个隶书体的“太”字。我一看他耍赖皮,我当时就不干了,我从浴池里爬上来,立正站好,表情严肃地说,假如按照你在这么说的话,那我这就是个“卜”字了。

这样一来,教室里的轰笑声就更大了,差点儿没把楼顶给轰掉。

我看见“喀斯特”给气得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他把书狠狠地一扔,大怒到,你看你们都成什么样子了,流氓。

建国听后,把嘴巴一咧,笑嘻嘻地说道,唉,老师,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老师的眼泪立刻奔涌而出,大叫道,混蛋。

建国听后又把嘴巴一咧,笑嘻嘻地说,老师,你可真神了,竟然连我的小名都知道。

从此以后,“喀斯特”在学校里销声匿迹。

根据传闻说,他在第二天就住院里。

出院之后,他跟校长发誓说,假如我们这两个混蛋不毕业,他就不回学校教书了。

6

那个时候,距离高考虽然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可是,那个姓王的班主任却早已对我们每个人的前途都做了估算。

她认为,我们班上顶多有三分之一的人,能够考上大学。其余的人都是白板。

虽然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她的估算是正确的,但也深深地打击了另外三分之二的同学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因为这句话,那些被划入三分之一可以考上大学的学生,学习起来更加努力,更加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另外三分之一的学生自知考大学无望,从而陷入了早恋的漩涡之中不可自拔;而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整日里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我和建国,正属于最后三分之一的那一拨“三无人员”。

三无者,无组织、无纪律、目无师长是也。

当时,我们对学习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特别是数学。

每当老师给我们讲水池里的进水管和出水管,同时放水和注水将水池整满需要多长时间的时候,我就想骂人。

——呸,吃饱了撑的吧,你到底是想放水还是想注水?

这个时候,我那原本思路活泛的脑袋,便像是被注入了自来水似的,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直到数学老师的整个人消失在前排同学的脑勺儿里。

我和建国几乎每一节课都会睡,只要见到数学老师,甚至睁着眼睛都可以睡着。

如果同学们哪一天看到我们精神饱满,那不是我们在交流看完《废都》之后的心得,就是在整理新加的OICQ好友的资料。

我和建国的友谊,就是建立在那本叫做《废都》的盗版小册子上。

有一天晚上,晚自习熄灯之后,我躲在蚊帐里,打着手电筒翻看一本叫做《废都》的禁书,用来打发漫漫长夜。

下铺的建国正好把脑袋伸进来跟我要零食,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他一把拽过去,随手翻了几页,便被那些满页的口口口此处删除了多少字的片段给惊艳到。翻了几分钟,他故意一脸严肃地跟我说,我最近正在研究钱钟书,你这本《围城》的姊妹篇借我研究研究,稍后还你。

说完,便不管不顾硬是抢了去。

接下来的几个夜晚,建国就成了我们宿舍最热爱“学习”的人。

然后,他会在每天早晨,两眼浮肿地和我交流研究成果。

他还会装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说,这书没太大的劲儿,我看过陈忠实写得那本,比这个精彩多了,全文版没删除一个字,也叫《废都》,改天借你瞅瞅。

我当时鼻子都要气歪了,心说,去你大爷的吧,过完了干瘾还这么说。

尽管如此,他之后的一个星期,有多次找借口将《废都》借过去,巩固研究成果,研究得整个人浮夸而老于世故,学习成绩直线下降,成为班上倒数第一的学生,与我并驾齐驱,傲视群雄,坏坏学习,天天向下。

再加上我们经常闹出的那些狂放不羁的“光荣事迹”,我们在某些优等生眼中的形象如何便可想而知了。

品学兼优的B君曾经拍着我的肩膀说:“你们两个真乃一流人物。”

建国听了B君的称赞曾经甚为得意,而我却觉得甚为失意。

因为从B君的眼神和口气中,我已经猜出来了他所谓的“一流”的真实含义。

一流,说白了,一级下流。

用“一流”这个“荣誉”来形容建国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但是B君这一杆子顺便捎上了我的话,那我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因为我的学历虽然还没有拿到高中毕业证,可是我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熟读了《论语》《大学》《孟子》《诗经》之类高雅地冒泡的圣贤书。

所以相比较而言,我还是比较有人性的。

而建国则不行,他的人性薄弱,兽性倒是凶悍得要人老命。

他说起话来不讲对象,统统一言九顶。

这里所谓一言九顶的意思就是,你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已经顶了你九句。

更甚的是,他顶了你九句还不算完,而且九句话里面没有一句是有人性的,全是什么白云苍狗乌飞兔走为虎作伥城狐社鼠鸡飞狗跳鼠肚鸡肠心猿意马抱头鼠窜豺狼当道瓮中捉鳖黔驴技穷丧家之犬。

让人肃然起敬的是,他在点完这些动物的名字的时候,竟然连气都不喘一下。

所以,如果哪个小子的脑筋缺根弦儿,在听完了他的这一番话之后一定会感到迷茫的,以为自己进了动物园正在听导游介绍动物呢。

7

无组织无纪律,也许是一件重打四十大板的事情,但是作为一个高中学生,你竟然敢目无师长,那简直是一件令人发指的事情。

当然,我们的班主任对我和建国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

对于别的差生,她恨得可以一咬牙就骂得你一个脑袋有三个大,但是对于我和建国,她再怎么恨得天理难容,也只有一咬牙把牙咬碎了咽到肚子里去。

所以,只要我们的影子稍微的有点错位,她就会对我和建国发挥她那最渊博最深刻的教育理论。

她的这些理论让我听了觉得恶心,而建国听了就会让一阵暗淡的微笑漂浮到他的脸上。

当然,如果“漂浮”可以这么用的话,那么证明建国的确是已经容忍到了极点了。

如果建国要不是脑子里仅存的那一点儿人性在阻止他不要卤莽行事的话,那么,我相信班主任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半,建国就跑上去把她给掐死了。

就拿上次的事情来说吧。

我和建国为了改善伙食,趁着大家午休的时间,到学校里的池子里去打了几条鱼,然后拿到后山去烤。

就在我们吃得一塌糊涂的时候,正好被班主任像鱼一样给网个正着。

她至少用了全国各地一百二十种方言来把我们给臭骂了一顿。

之后,她至少又用了五十六种学术论点来证明她骂我们绝对是在为我们好。

——你们不应该私自在池子里逮捕鱼的,因为滥捕滥杀就会造成池塘的生态系统失去平衡,从而危害整个生物圈的持续发展。这是班主任从生命科学的观点来分析的。

——你们更不应该在后山私自生火烤鱼吃的,因为私自生火在如此干燥的天气里很容易引起森林火灾而造成国家和集体的财产的损失。这是班主任从政治经济的角度来分析的。

——更重要的是,私自生火,就会造成浓烟滚滚的现象,从而使学校上空的大气遭到严重的污染。这是班主任从环保的角度来分析的。

听了班主任的话,我痛哭流涕,保证以后已经要痛改前非好好做人,做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因为经过班主任这么分析之后,我发现自己几乎变成了危害国家、危害集体的千古罪人。

建国也不想掐死她了,因为听了班主任这么混蛋的分析之后,他简直想一刀把这个老女人捅死。

建国说:“王老师,我们错了,我们确实是不应该私自逮捕池子里的鱼的,因为池子里的鱼是要留给学校里的领导来私自逮捕的。

我们确实也不应该在后山私自生火烤鱼的,因为我们应该叫上你一块儿去烤鱼吃的。”

听完了建国的话,班主任的嘴里就像是突然被塞进去一堆大便,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只觉得嘴里又干又涩。

看着班主任这么一副怪样子,建国笑得直翻白眼,以致于连翻了三天的跟头来庆贺这一战役的伟大胜利。

班主任又能怎么样呢?

她只有用那两句老得简直已经长出白胡子的话,诸如“你们这两个差生,你们这两个人渣”来骂我们两下出出气,又能怎么样呢?

这两句话我们虽然已经听了不止一遍,但是每次温习一遍,心理总会有点儿暗淡。

对,我们是差生,我们是人渣,而人渣在人们的眼中永远都是暗淡无光的。

我们鼓励自己说,别介意,你是块金子,是金子总会要发光的。

但是我们却不知道,金子的悲哀往往在于不识货的人拿你当废铁。

8

国庆节的时候,市委和市电视台联合举行了一场作文竞赛。

学校里分给我们班一个名额。

建国说:“我想参加比赛。”

但是,参加比赛需要班主任签名的。

我和建国乖得跟个孙子似的去找班主任。

建国的话还没有说出来,聪慧的班主任就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来意。

她的脑袋立刻摇得比地球还快。

我就一直纳闷,她的脑袋怎么就没有给她摇下来?

班主任说:“关于你的这个想法嘛很好,但是你——”

破折号代表的是班主任说这些话的余音。

我就纳闷,像班主任这种女人瘦得跟只兔子差不多,声音怎么拉得这么长呀,简直可以鹏程九万里,抟扶摇;而上九天了。

什么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看她的长音绕梁三十日都绝不了。

我明白班主任那长音的意思是,你——脸很白吗?

我知道,建国算是没有戏唱了。

我认为,班主任之所以会不顾天理地作出这么一个如此让建国痛心疾首的决定,完全是因为上次的事情。

新仇加旧怨,你建国想玩什么鬼蜮伎俩都不行。

而事实上并非完全如此。

因为班主任是要让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A君参加比赛。

我安慰建国说:“别灰心,是金子总会是要发光的。”

但是,我却没有告诉建国,金子的悲哀往往是在于它会发光。

因为它会发光就会被无光可发的废铁嫉妒。

9

建国在我的劝说下,以社会青年组的身份参加比赛。

比赛的前一天,我陪同建国去看考场,回来后到操场去熟读比赛的要领。

黄昏的时候,建国翻开一首诗,念道: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脚底下的那只足球仿佛也受了建国朗诵诗歌的感染,和我的脚一点也不配合,总是轻轻地它走了,而且一走总是要超过五十米,踢都踢不回来。

我说:“足球呀足球,我的脚法虽然臭了一点儿,但是不管怎么说它也是一双帅脚吧,你怎么就不肯和它今生共相伴呢?”

建国说:“也许它已经厌倦了和你的那双臭脚一起走过的日子了,想换一种生活的方式,比如说,和你的手自由组合。”

他说:“注意注意,你有没有听到嘟嘟嘟的声音?”

我说:“嘟嘟嘟是什么声音?”

建国说:“嘟嘟嘟就是你的手正在唱歌的声音。”

我说:“我的手会唱歌?我怎么不知道?它正在唱什么歌?”

建国说:“它正在对着你的那只足球唱张洪亮的那首《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我说:“真的吗?”

建国说:“注意注意,你的脚开始生气了,它正在发怒,在向你的那只唱歌的手兴师问罪呢。”

我说:“那它都是说些什么?”

建国道:“脚说,你这只臭手,你已经有了篮球排球这两个妞儿了,你为什么还要勾引我的初恋足球呢?难道你还想左拥右抱三妻四妾不成?”

我问:“那手又说些什么?”

建国道:“手说,脚兄脚兄,你别生气嘛,不管怎么说,想我手也是一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对不起,不是正人君子,是正手君子,我怎么会去做那种伤脚害理夺脚所爱的事情来呢?”

我笑了起来,说道:“伤脚害理?夺脚所爱?这么伤天害理的成语你也想得出来?不过,挺有意思,你接着说下去。”

建国说:“现在手正在正义言辞的辩解道,脚兄,我是姜太公钓鱼,你的老婆愿者上钩呀,那你让我怎么办呢?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你的老婆即使愿意上我的钩,我的钩还不愿意让它上呢,因为你老婆足球只要一碰到我,立即就要被裁判判处死刑,手球,那我的一世英明岂不是毁到女人手里?”

说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建国建国,就凭你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想象力,作文竞赛你要是拿不了一等奖,那简直是天理难容了。”

建国没有理我,继续朗诵他的《再别康桥》。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我说:“建国,接球。”

我把脚下的球妙传给正在遨游诗海的建国。

建国的做水草的梦想还没有实现,就被我一脚传过去的球给揍得满地找眼镜,由两脚动物一下子就变成了四脚朝天的爬行动物。

但是,建国摔倒后,屁股上像是长了弹簧似的,一下子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看见我已经像狡猾的亚当吃了禁果之后那样,吓得躲到了树丛里,只好把所有的气愤都撒到那只足球身上。

他使出便秘的力气,一脚就把那只可怜的足球开到了九霄云外。

球,嗖的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以为足球被建国那一脚杀得元气大伤要笑傲江湖以身引退了。

就在我也打算回去金盆洗手的时候,却听见一声只有女人在失身的时候才会有的那种声音传了过来。

我以为那只足球正在被人非礼,急忙循声跑过去救驾。

不幸的是,我只看见我们的班主任被那只足球杀得衣衫不整春光乍泻。

她正在用那种失身后的那种眼神瞪着那只足球。

建国喃喃地说:“怎么又是这个老女人?”

我说:“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冤家路窄吧,如果路宽地跟太平洋的水面似的,你想撞恐怕还撞不上呢。”

建国把球捡起来,一边爱抚一边像个鹦鹉似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话的神态像是一半在对那足球道歉一半是在对那班主任道歉。

班主任整整衣衫用眼角的余光斜视了建国一眼,用一种也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的表情哼了一下。

语气中有一百个愤怒和二百个看不起。

她说:“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作家呀,真没有想到我们的大作家还会踢足球呀,难得难得。听说你也已经报名要参加作文竞赛,那你一定要拿个大奖回来呀,我还等着喝你的庆功酒呢。”

她转过身去,哼了一声,边走边喃喃地说:“就你这副德行也想参加比赛拿大奖,你也不照照你自己那副德行,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只不过是个人渣而已。拿奖,等着下辈子吧。”

听了这话,我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抽动,几乎要把胆汁也要呕吐出来。

我真想冲上去把她的那两只扭动得像是大板鸭一样的屁股给她割下来。

我看看建国,他的脸色苍白,红红的夕阳映在他的脸上,很有血腥的味道。

我说:“瞧她那副老女人的熊样,你怎么不骂她一顿?”

建国的口气忧郁而深沉,就像是这当天的黄昏。

他说:“我真的是人渣吗?”

看见建国的眼神,我真的很想哭。

10

建国开始变得极不平静起来。

第二天,比赛。

走进赛场前的五分钟,建国突然抓住我的手说:“我真的很想听一下黄昏时候的花影落入古城墙根下的声音;

我很想闻一下木叶上露珠中栀子花的香气;

我很想看一下落日的余辉落在水面上荡起的一层一层的涟漪。

我也想去过一种平静的生活,像别人那样,静如止水。

因为你说过,平静也是一种美德,只要拥有了平静,我便拥有了一种美德,我就不是人渣了。”

我把建国的手抓得更紧,说道:“放心吧,建国,会的。”

11

大赛之后的建国真的平静了许多。

但是,一向都很平静的A君却不再平静。

周末的时候,我陪着一脸平静的建国来到南湖。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堤岸上。

看着平静的水面清波荡漾,落叶在风里飞扬。

看着苍老的古树撑着蓝天,袅袅的轻烟直上。

看着落日下的残荷如泣,鱼儿在枯叶中跳跃。

看着古城下的饱经沧桑的老人,那些眉头上的莫名的悲伧。

看着落日的余辉,如血如歌的夕阳。

建国点了根烟,平静地说:“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平静下来,不再——”

破折号后面是建国突然跳进湖里没有说完的话。

建国的跳水壮举让我狠狠地吓了一跳,我以为这个小子是已经看透了人生,想学老舍蹈湖自杀。

我本来还想拉他一把教训他一顿,说你小子身上是不是痒了想跳下去把身上的虱子洗掉呀。

后来,才看清楚,建国正在向湖中央的一处上下浮动的黑点游过去。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有人落水了,建国正在救人。

但是,建国游水的动作实在是不怎么雅观。

他游水的动作让我想起了一只老母鸡在水中挣扎的情形。

落水的孩子终于被建国笨拙的潜水动作给拖了上来,放在一边放水。

而我们的建国也已经喘得像只老水牛了。

让我们惊奇的是,那个孩子虽然被灌得像只球,可一双眼睛还仍然瞪着湖中央,神情很激动。

建国大叫一声,不好,水里面还有人。

他立刻又跳入水中。

但是这一次,我们的建国再也没能浮出水面,看一看这个可爱的世界。

人们听到了我的哭喊声跑过来,打捞出仍然一脸平静的建国和一架孩子的玩具飞机。

12

作文竞赛的评选结果在建国离开后的一个星期揭晓。

建国的文章以其非凡的才华和平静的心态感官描写,荣获二等奖。

我想在天之灵的建国终于可以告慰我们的班主任的那张臭嘴了。

而被班主任寄予厚望委以重任的A君终因技不如人而落选。

这件事情让我足足开心了一个礼拜。

而我每次在见到班主任的时候,我都会用世界上最快乐的表情说:“哦,好心眼的小A,热心肠的小A,盖了帽的小A,你可真是太可怜了。王老师,你那个宝贝徒弟现在还好吧?”

班主任每次都逃得比兔子还要快。

A君在心理上终于因为无法接受这一严酷的事实,而打算在生理上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

幸亏我发现的及时,才使他没有从八楼的阳台上跳下去。

学校里对此十分的重视。

而对建国的事情,学校则是反映平常,对外只是宣称那是意外事件,学校对此概不负责。

直到有一天,市电视台的新闻联播上说:“建国同学这种见义勇为的精神值得大家学习,市政府决定嘉奖建国所在的学校五万元现金”的时候,学校领导才急急忙忙的说建国这件事情学校愿意负责。

13

月圆的时候,南湖边的栀子花开得更加茂盛了。

风乍起的时候,栀子花的香气趁着朗朗的月色,纷纷飘落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一层一层的涟漪。

月更圆了。

月圆时分,本来是一个团圆的日子。

那么我们的建国又将和谁去团圆呢?

我站在水边,望着一层一层有规律荡动的秋水,点了支烟。

月光般冷凄的银白色的烟雾便在我的视线里飘渺而起,轻悠得一如这平静的秋水。

我抽完最后一口,小心地掐灭烟蒂。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柴,燃烧掉了那份原本属于建国的作文竞赛的二等奖荣誉证书和市政府颁发的见义勇为好青年的荣誉证书。

燃烬的灰烬在满是秋意的晚风中飘落,散落在水面上。

秋水平静而安详,一如后来建国那种极其平静的表情。

荣誉证书,本来是属于建国的,那就让它们在建国那平静的天空里尽情地飘散吧。

14

炭,本来是黑色的,但是,当它燃烬的时候却有了美丽的花纹。

那么,人呢?

原本沾染了黑色的建国会不会因为他的死也同样会有银白色的美丽呢?

况且,建国已经平静,静如止水。

那么,他的这种平静算不算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美呢?

15

南湖里的水依然平静,一如天国里建国的那张平静的脸。

风吹来,又有一阵浓郁的栀子花香落在南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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