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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和她的中学同学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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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0.02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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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有她的朋友圈,那是几个中学就在一起玩的同学。   妈一辈子只知道工作,只是到了晚年,会时常想起她的童年、少年时光,每当说起那个时候,妈眼里就有了一种憧憬的光亮。其实,喜欢简单而美好的东西是天下人的共性。

    即使是最穷困的少年时代,记忆中也有七彩光环,妈最要好的同学数朱姨、大小王姨,从战乱纷争的中学时代,一直走到人生的归程,有这样纯洁的情谊,是生中难得的福气

                                          朱姨

    妈中学读书在郑州战中——因为是战时中学,故有此名。学校没有西迁前,校址就在郑州老城,那时的郑州,荒凉而破败,住一些老门老户,有一些旧旧的老店铺。

    妈的学校就在这里,妈说,隔墙就是一个天教堂,妈说,不上课的时候,时常会听到隔墙传出来好听的歌声:“主耶稣啊,想起你顿觉甜蜜。”妈和她的同学们就好奇的扳着墙根的树,使劲往隔墙看。妈自小五音不全,但半个多世纪前的声音,到老还能模仿出来,但妈始终不太明白,为什么说会顿觉甜蜜?

    妈上的是女中,同学都是女同学,那个时候能上学的女生,大多家境较好。而家境就是好一些,依旧是穷学生,妈说,班上有几个女孩儿爱美,每天路过卖百货的小铺子,总要流连一会儿,总要拿起雪花膏瓶子,拧开、闻闻香:“真香!真美!”然后就把盒子拧上,恋恋不舍的看了又看,闻了又闻,最终,还是得放下。每次从这儿过,同样的情形又演出一遍。

    妈说,班上还有一些大一点的女孩,有了有钱的婆家,到学校读一读书,也许就像添点嫁妆。女孩子大了,心思就不在读书上,闲了纳几只花袜底,做点女红,读了书,就该嫁了做太太去。

     而像妈、朱姨、王姨,或是家有教书匠、或是书香人家,上学年龄小,读书不费劲,下了课就憨玩憨闹。妈个长得细高,从小在家就说话当家,和朱姨她们一起玩,俨然是个小头脑。几个人在学校,自成一体。闲了,就野外跑着玩,摘个野杏、野桃;再就是去看教堂里唱歌,挤挤眼睛、伸伸舌头;有时也会去逛街,不买吃的、不闻雪花膏,就爱看个小人书,有一次,年龄最小的朱姨看见老舍的《猫城记》,心痒难耐,就像人家女孩子喜欢雪花膏一样,想买,又钱紧,兜兜转转,也是不舍。妈比朱姨大一岁,又当家,又霸道,拉起朱姨就走:“走,不看,啥书都要看?”朱姨小,被拉的一趔蹶,跟着妈就回学校。这件事,朱姨记了一辈子,后来有一度批老舍,朱姨对我妈极其佩服,问我妈:“你那个时候就不让我看那本书,那时候就知道这不是好书啊?”妈说,其实就是都没钱,不想看朱姨心痒难耐的样子。

     朱姨心实,对我妈极好,在我记忆中最早的,是朱姨到我们家,我小,见人认生,朱姨来了,还满是青春潮气的样子,衣着打扮都是一个知识女性。见我,特别高兴,拿出了一架黑色的小钢琴,钢琴虽小,可那是真正的钢琴啊!和最高档的钢琴一模一样,三脚架,掀开盖子是真正的琴键,一按,叮叮咚咚的响,琴身黑亮黑亮。妈看了,知道东西贵重,很珍贵的放在我们极简朴的家,而后,又直来直去的把朱姨一顿数落,说她不该花这么多钱。朱姨只是笑,也不反驳。

    我从小只有两件玩具,一个是梳着两条黑辫子,眼睛会眨的中国娃娃,一个就是朱姨送我的小钢琴,这是我们一个家属院的孩子都没有的,只是后来都玩坏了,钢琴只剩下里面长长短短钢条的金属弦音板,再以后大了,又搬了几次家,我的童年的玩伴小钢琴、布娃娃都不知道最后的归属了。而后来,直到我老,提起朱姨,会想起那流水一般声音的小钢琴。妈说:那年朱姨大学毕业,刚参加工作,刚挣了钱。

    上世纪五十年代,是一个富于朝气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变化的时代,先是,大炼钢铁,家里的头发、铁锅都拿出去炼钢了,爸爸的单位也炼钢,回家总是很兴奋,每天计算着中国的钢产量,那时候,钢就象征着一个国家的实力。接着,家里的保姆秀月姨也回乡参加农业生产了;也就在这先后,在医学院工作的朱姨也报名支边,参加新疆的建设去了。从那以后,就很少再见朱姨那纯真而质朴的面容,妈也忙得不亦乐乎,有点时间,就常念叨念叨朱姨:“小朱一走就走那么远,见一面都难。”朱姨去了新疆,从乌鲁木齐又到喀什,在喀什的一所医院里,一呆就是一辈子。

    那年,似乎是到处都是乱乱哄哄,我们小,已经放了长假,于是,就在家看看小说,刻刻剪纸,外面的乱马交枪,也总是与我们无关。忽有一天,妈下班,带了一个三十来岁的阿姨,妈说:“看看,你朱姨来了!”我看,依旧是质朴、温婉,看见我长高了,喜欢的不行,那种喜欢与常人的寒暄不同,是实实在在的发自内心。朱姨似乎是到郑州有公务,妈高兴,就坚决要求她住在家里。于是,白天妈上班,朱姨办事回来,就坐下和我聊聊天。我小时候内向,总是人问一句,我答一句。我的小钢琴还在,朱姨看看琴,看看我,笑了。我默默地看着朱姨,质朴的面庞细看很是耐看,那种善良内心由内而外的泛出一种明亮的光泽,一笑,让人喜欢。平时,我们家大人都忙,家里一切潦潦草草。朱姨来了,一刻不闲,先把我妈的脏衣服洗了,看见我家的被子烂了一块,就自己找出一块布,细细密密的补了起来,见啥做啥,悄无声息。妈晚上回来,俩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也就俩三日,朱姨又走了,又回到那遥远的喀什。。。

    后来的十年,家与国,运势一样。各种动荡、颠簸,家里从郑州下放到渑池,从渑池又到三门峡,从三门峡又回到郑州,这之间,妈因半辈子都在采访一线冲锋陷阵,突然,闷在一个小山村里做了农民,做饭、下地,虽和老乡说说笑笑,但内心里一种无着落的焦虑,使她患了甲状腺机能亢进。病重,到郑州看病。回来,医院开了些药,说让观察一段,不行就做手术。而妈这次回来,却有一种别样的高兴,说,在医院看病,是个女大夫,看着妈的公疗证,左看右看,沉吟半天,问:“郑芳梅?你是在电台工作?”妈答:“是啊,你认识我?”医生去掉白口罩,笑了,妈还犹疑,医生笑了:“咱们在战中一个学校,我是王寄柳啊!”两人百感交集,当年还都是小女孩,而今都是人到中年,其间有着太多的岁月和变迁。

    后来,我就多了一个亲人一样的阿姨。此时王姨已改名叫王光莹,还有个姐姐,王纯秀,在省商业厅工作,妈让我按年龄,称为大王姨、小王姨。这些小时一起疯玩的同学,而今都成了各路骨干。说起朱姨来,话就更多了,原来她和小王姨同上的医学院,后来,志愿去新疆参加边疆建设,那些年,喀什有些乱,有人打汉人,许多援疆的人都返回老家,躲躲风头,小王姨也给朱姨写信,让她回来歇一阵,而朱姨挺拗,说:“从五十年代过来,就天天给维族老乡看病,一二十年了,啥时候有病人啥时候就上,我就不信,还有人打我不成?我就是不走。”小王姨说,喀什街上乱哄哄的,人是说打就打,别人都走了,一个医院,就剩朱姨一个人,医生是她、护士也是她,司药、把门都是她,而她就始终坚守在喀什的医院里,给许多的维族老乡治病。听着朱姨的故事,爸妈都很感动,一个人守一个医院,而且时逢乱世,这要有多大的勇气!爸妈说,比多少男人都有担当,朱姨不显山,不露水,却真有大丈夫气。

    1972年,我们家搬到三门峡。妈到河南医学院做手术,在医学院,不仅有王姨相伴,有热心肠的王家姥姥给妈端汤送饭,又遇到回家探亲的朱姨,小时候的同学相聚,那种心灵的欢乐,无以言说。几个四十多岁的老同学一起照了好多像,妈觉得这种温暖好难得。手术做完,妈回了三门峡,没事就给我们讲大小王姨的故事、朱姨的故事,而后,就总念叨朱姨那里不安定,可巧那时爸是市政工组副组长,管人的事,组长是从导弹基地来的一个军代表,跟父亲对脾气。这天爸说起朱姨的故事,军代表也挺佩服,就说:“把她调到咱们市医院,这里也缺好大夫。”爸一听极高兴,回去就给妈说,妈连忙写信,千说万劝,让朱姨抓紧调回来,一封信未回,就又写一封,而两封信寄出都如石沉大海。妈总在疑虑:“小朱为啥连封信也不回,是她那又出啥事了?”朱姨性子倔,妈也担心。

     那是运动后期,干部变动很快,10个月,我家就又回到郑州。而爸妈想把朱姨调回来的事就失效了。多年后,父母和朱姨相聚,妈问起这事,朱姨一副莫知莫觉的样子:“我就没见信啊!”而朱姨看来毫无遗憾那时援疆,打那天起,她就打算在一辈子了。

    后来,朱姨的孩子大了,来到郑州工学院读书,每逢星期天,总到我家玩,孩子叫小季,长得有点新疆人的味道,高而且胖,快乐而口无遮拦,凡是这样的孩子,一准是家里自由平等博爱,天性自由自在。从小季那里,知道许多他父母的故事:“我们那地方离印度近,想买外国表容易得很,便宜得很,我爸妈那叫爱国,我们家的表都是上海牌,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国货。就不让买外边的牌子。”小季摇摇头,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我爸妈也想自己的老家,可是就是要在喀什扎根一辈子,啥也不行,他们那代人,嘁!”小季是回到中原就不想再回喀什,在学校,就想找个姑娘在此成家,离开边远之地。可是命由天定,一次两次左右不成。最终,留在了乌鲁木齐。

                                          大小王姨

    而王姨的家是一个大家庭,她的父亲是一个老知识分子,去世的早,家里五六个孩子,都读过书,后来都在教育界、医学界工作。王姨的母亲虽不识字,却因见多识广而是个识大体、明大义之人。我随母亲去看小王姨,总在她家吃饭,姥姥饭菜做的好吃,而那份热情更让人心里熨帖,过去大家庭里的主妇,常会有一种共同的特点,会替别人着想,会体贴心疼他人,在王家,姥姥是一家人聚拢团圆的核心,有姥姥在,家里就有主心骨,兄弟姊妹都是其乐融融。而妈在医学院做手术时,姥姥总是想着妈身边没人,变着花样给我妈煲汤,包饺子,擀面条,那种贴心,让妈一直记到了生命的最后。而打我第一次见到这位姥姥,就打心里感到一种亲人的温暖。

    小王姨是她最小的女儿,从读书、到工作、结婚、生子,样样令一家人放心。只是前几年,她的丈夫犯事儿住进监狱,小王姨带着两个儿子,姥姥心疼女儿和外孙,就住女儿家帮忙招呼事儿。小王姨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小舟,一个小的,我爸只给他叫王白糖,是因为那时还小,长得白白胖胖,天真可爱,说自己最喜欢吃白糖,说得手舞足蹈,爸看着开心,以后在我家,就只知道他叫王白糖。王白糖上小学,从小就上进心强,总想进个组织。人无论年纪大小,若没有欲望,日子还是日子,一有欲望,欲望再一强,人生必苦无疑。白糖想当小兵,朝思暮想,为了这个理想,每天早上一早就赶到学校,擦黑板、摆课桌,干得有劲。等到同学们一进教室,总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老师和同学都看在眼里,有时候也会受到表扬,可一选,还是没有王白糖,回到家,白糖委屈的直哭,而小王姨和姥姥都明白,这是因为他爸的影响。

    白糖并不气馁,就是想上进,依然每天积极打扫教室,小王姨知道因为家庭影响,白糖的希望终会是空,虽说心酸,又怕孩子从小灰心,就任由他去。而大儿子小舟年龄大一点,知道家庭问题,对别的事也不抱太大幻想,所以,在学校倒是风平浪静。只是小小的白糖,总是努力奋斗,又总是以失望告终。

    1973年,我们家又回到郑州,与大小王姨常来来往往,我也喜欢那个虽说不完美,却温暖如春的家。有时病了,妈就带我到医学院就医,我见到正在工作中的小王姨,帽子、口罩、大褂,一色雪白,人的肤色也白,正在接诊,工作状态中,有一种圣洁的职业美感。那种美感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

     爸妈总对小王姨说,她丈夫的事,应该过问过问,因为那时候,许多曾经的问题都在一个个解决,不想,事情尚无开始,对小王姨的又一次打击就到了。忽一日,大王姨来找我妈,说小王姨的丈夫正在监狱理发,忽有两个犯人打架,他忙上前劝解,却被人误打致死。一个人,自己的问题还没弄清楚,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人其实就这样脆弱。大王姨说,小王姨本来想等丈夫出来后把事情弄清楚,不料成了永远的遗憾。好在身边有她的母亲,她知道自己还需咬着牙走下去,虽说已经几天不说话了,却是没有掉一滴眼泪。

    人在世上,男人更社会化,于是,有时囿于环境的影响和压力,更追求所谓社会成功,因为种种欲望,于是,人秉性就变得复杂、流俗,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做人就很难有底线。而女人趋向于内,感情、家庭、即使是工作非常优秀的女人,也会更多的专注于业务内容,特别是一些思想、经济独立的女性,更多关注自身的完善,一切就更显其纯粹。而因为思想的专注与心灵的明净,对来自于外界的无妄之灾,更能扛得住。

    一个有点残缺的家庭,就这样老的小的,互相帮扶着朝前走,谁也没有半点怨言。小小的两间房,永远是温暖而干净。王姨的工作、两个孩子的学业,姥姥的家务事,谁都从来不落人后。人,精神上的坚韧与明净,能战胜一切灾难。

    穿上白大褂,小王姨总有一种凛然不可犯的圣洁美,每天上班,她认真地对待每一个病人,耐心为每个病人解除病痛回家,温暖的母亲与可爱的孩子,让她淡化了心灵的创伤。

     小王姨的姐姐就是我们叫大王姨的,大王姨在省里工作,脸红扑扑的,头发黑而亮,平时总是笑眯眯的,看来性格随和,其实,却是个做事不将就的人,不将就的结果就是四十多岁尚未成婚。在那个时代,别人都看着怪,而她心大,却全然无感,该上班上班,该看电影看电影,人穿得齐楚,做事也干净利落,和她一起做事的人,总感到心里舒服。每到星期天,就到小王姨家去看妈妈,一个人的日子,也过得潇潇洒洒。身边也颇有给她介绍对象的,她却总是不甚为意,就这样,一年一年的春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大王姨还是每天快快乐乐的上班下班、看电影,因为没有家庭拖累,人就总不显老,脸还是红扑扑的,头发依然黑亮黑亮。比起她的妹妹,她的人生,则是平安、简单而又透明。

    世上的人们总喜欢说永恒,其实,天下的事,只有变化才是真正的永恒。1976年,是中国历史大变迁的一个关键节点,从这一年起,中国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家、王姨家,朱姨家,一下子都有了生机,我妈当了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朱姨当了医院院长,王姨也当了先进工作者,几个家庭里,孩子们下乡的回了城,很快又都考进了大学里。一切都在变化中。

    而王家的姥姥也是高兴,大儿子成为国家著名专家,而今常来常往,儿子女儿,嫡男孙女各个喜事不断,她觉得,现在这日子,就叫个芝麻开花节节高。她想,就是啥时候自己一闭眼,到那个世界,见到老头子,心里也是乐呵的。

    而思思想想,就是大小王姨让她放心不下,大王姨现在是一个吃饱,全家不饥;小王姨的两个儿子将来大学毕业、各奔东西,又成了孤独一枝,当娘的,永远操不完的心。想想想,睡不着,起来披着衣服发呆。再见到我妈,就凑在耳边悄悄说话。妈就开始给俩个王姨物色对象。而这样的事,总是左不成、右不就。

    而世上的事,只要有心,就很难无成。也就俩三年间,王家这棵大树上,两只梅花先后开。先是别人给小王姨介绍了一个医学界的权威、她当年颇为景仰的老师,因为景仰,就有倾慕,而小王姨又是一个极为单纯的人,自然有情有义。专家是真正的专家,学术、为人都是上乘,只是不懂生活、不通人情世故,年龄也比小王姨大一截。于是,王姨就成了他的臂膀,出国帮他拿东西,提方便面。老人爱国,在外天天吃方便面,把生活费省下来,买成实验室的仪器,又让王姨背回国来,王姨自小读书,深明大义,累得要死,却背得心甘情愿。只是两人都不谙人情世故,与老人家的侄子们有些不睦。

     小王姨结婚前,曾征求两个儿子的意见,儿子知道妈吃过的苦,就异口同声:“妈,我们从小就没有了父爱,现在,总算找了回来。”老人对两个儿子也仁至义尽,一个安排在他的研究所,后来又送出国深造。另一个则帮助他走上仕途,倾尽了心力。

    再后来,大王姨找了一个领导,丧偶。而领导平日管的都是人,见的人多,经的事多,人情世故上颇为练达,家里的儿女孙子们,与大王姨相处都甚为和谐。王家姥姥看了,心放进肚里,为了女儿,还用心用意给领导家的孙子、孙女做小衣服。

    看着两个女儿都各有归宿,姥姥心里舒服,她觉得,该做的都做了,在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任何放不下、割舍不下的东西了。

    楼下一棵大树,发芽了、落叶了、每年夏天,都给人遮荫,一年又一年。姥姥想,树也有树的任务,再思思想想,自己儿大女大孙子大,一个家里和和睦睦、热热闹闹,自己的任务也完成了。人的心劲一散,瞬间就老了。一家子最兴盛的时候,姥姥睡一觉,就没起来。

     知道姥姥走了,爸妈都去到殡仪馆给姥姥告别,一个家庭主妇,再苦再难都撑起一个家,一辈子总想着周围的每个人,用最大的善意去对待这个世界,那种人格与品行,强过多少大红大紫的社会人物。在姥姥的遗体前,爸妈都落了泪。而大小王姨更是哭得死去活来,好在身边各有老伴儿,连忙搀起,姥姥泉下有知,当是格外宽慰。

     时间、空间,若能静止在一个节点上,静止在一个家庭,一个人物最美好的时光,那将是一件多么令人欣慰之事,但色色空空,每个事物和人物的过程都是从弱小渐渐健壮,而后又渐渐变衰,人们喜欢说永远、永恒,而世间岂有永恒?真正的永恒就是不断的变化,变了兴、也变了衰。

     寻常的日子,寻常的变化,寻常的兴衰,一切都在悄然变化。

     当年的孩子们都有过起、也经过落,各以自身的天赋、秉性和努力程度而收获着自己的苦辣酸甜,倏忽几十年已过,各自都有了鬓上的白发,而多已走上退休的路程。

    而他们的长辈呢?朱姨和老伴早已退休,老伴脑溢血,落下后遗症,而冬天的新疆太冷,为了老伴的身体,朱姨当起了候鸟,一到冬天,先几年在昆明过冬,后来,就落户到了海南。

    大王姨得了癌症,我总是疑惑,以她那样的性格,咋会得这种病症?即使得了这种病,大王姨倒是全然不惧,笑着对我妈说:“唉,没事,人活多大是个了?都有这一回。”每回见我妈,从不说病,只说说小辈儿的家长里短,说说当年读书时的趣事,永远是笑口常开,手术、放化疗、人在医院,总是安闲轻松。中间,一度有了七八年的平静,后又复发,妈去看她,依旧有说有笑,最终,坦然地走了。妈说:“她那种性格,倒是无挂无牵。”

     而小王姨年龄小,人又特别纯真、重情,到了晚年,则是关关难过。先是母亲离去,想想母亲的温暖,她像蜕了一层皮,常常暗自落泪。又过十来年,她的先生也离她而去,一下子,像是无枝可依。两个儿子,一在国外,一在地市挂职,平日只剩一人,人退了休,也无事可做,又素不喜与别的大妈说长道短,日子就过得苦不堪言。再后来,她的大哥也故去了,大王姨也故去了,一个个至亲,先后离她而去,所有昔日的温暖都成了难忘的回忆,曾经再难的日子,她能扛住,是因为周围有温暖的亲人,而今呢?

    一天,王姨给妈电话,说着说着,嚎啕大哭:“老沈走了,我哥也走了,我姐得个那病,说不清哪一天也没了,你说,我这个家,都成了这样了!”她哭得不可遏制。妈也心里难受,后来就常去看她,每回回来,就常常回不过神来。妈说,人啊,就这样一个个都走了,活着真没劲啊!而情绪是能互相传染的,听王姨的电话,妈总是会想到许多往事,想的多了,常常伤感,妈后来总怕接到王姨的电话。

      再后来,我的母亲也突然辞世,待王姨知道时,已是很晚,这天,王姨和白糖一起来看我的父亲,知道王姨易感,就给爸说千万别落泪,爸宽慰我:“放心。”王姨来了,依旧衣着得体,看来不俗。白糖已是一个县级领导,都是经过一些风浪的人,沧桑写在脸上。说说妈的情况和家里的现状,爸问王姨的现状,王姨说,和一个保姆住,别的也没什么。白糖看着我爸,说王姨:“看齐伯伯多坚强,你也学学,老在家难受。”王姨眼圈瞬间红了,我忙把话岔开。而后,又说些别的,王姨不住的安慰我父亲,父亲也宽慰她。

     王姨走了,我从楼上往下看,儿子走在前面,王姨跟在后面,出了楼,就不住手的擦眼泪,这一走,以后就再也没有王姨的消息了。

      从郑州老城过,一个天教堂还在,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妈妈、朱姨、大小王姨她们学校隔墙的天教堂,唱诗班还在唱那“想起你多么甜蜜”吗?当年那些天真活泼的女孩子们,一个一个走完自己的路程,大多都到另一个世界去了吧?湛蓝的天空下,那可以攀缘的杏树还在吗?那玻璃一样明亮的歌声呢?

      一切都成了天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只是今日之云已不是昨日之云,有谁还知道当年那些女孩子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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