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的就是一张脸

同学的母亲，对人的长相常常有独到的评价，众人一致认为是大帅哥的，她看了一眼就说“有怪相，不正气”；比如女星董洁刚出道时，被捧为“玉女掌门人”，只有她说她“长着桃花眼，不会太平的……”而她对张艺谋导演的评价是：“眼神很毒，是个扛得住事的人，不过他的腮凹而无肉，眼袋大，心机太重了”；杨幂呢，则指她“有点狐狸相，心思多”……

民国文人的脸，我喜欢两个人的，一张是胡适的的脸，一张是沈从文的脸。

胡适的脸，从小到老都很好看，书生和君子的清俊儒雅，他再合适不过。

沈从文的脸，则有个蜕变的过程。记得他年少时的一张照片，短发竖起，颧骨下收，眼神尤其冷峻突兀，似乎有一股狠劲。再看他结婚后的那些照片，那种来自乡村少年的野性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戴着滑稽的圆眼镜，对着镜头恬静地微笑，俨然是个文雅的书生了；再到老，白发疏朗，脸型椭圆，笑容带着历经沧桑后的安静。——从少年的冷峻到成年的温润再到晚年的慈祥，脸的变化上能看出世事留下的痕迹。

沈从文、张兆和夫妇晚年在湘西

一个人的相貌好坏，通常会决定一个人的际遇。长得好看的孩子总是容易得到赞赏、鼓励、原谅，成长的路途也较为通顺，日后成长为阳光善良的人的几率也比较大；而那些难看的孩子，总是会被忽视、苛求、责骂，人际关系、求学、求职中的曲折也比较多，难免会使心灵的某个部分被悄悄扭曲。这些际遇，反过来又会作用于其相貌气质，加重一个人相貌上的优势或者劣势。

你经历的种种，一丝不苟，全记录在脸上：一样是从稚嫩的婴儿长大成人，有人五六十岁眼神还是清澈如水，有人却风尘入骨一片混浊……他们到底经历过了什么不必解释，不必分辩，全写在每张脸上：焦黄黯淡的脸是为旧事辗转过的夜，下垂浮肿的眼睑是狂欢后醒来的下午，深刻的法令纹提示着无数次争夺与失落，眼神里的厌倦是欲望冷却后的灰烬……心里的虚荣、计较、势利、不甘，像钞票上的水印一般，一层层叠加累积，就这样把自己的脸给摧毁了。

毛姆说：“与人打照面的刹那，他长大的街区，陪过的酒宴，吹过的牛，谢了的顶，他小小的计谋，他不得不稀里糊涂娶的女人……全都会刷刷刷地调动到眼前来。”相貌不仅意味着一种先天的起点，更是一种后天的修炼，是一个人全部经历的说明书。

艾丽丝·门罗（加拿大作家，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话说回来，适度的苍桑感，也会使人变得有底蕴有见识，甚至因此比年轻时好看了，但这大多适用于男人吧？而身边很多中老年人不好看的原因，不是因为年龄和皱纹，而是因为脸上积累的疲倦，怨气和戾气……活着终究不是件容易的事，生活呈现给每个人的都是如此，但每个人选择面对这个世界的角度却是不一样的，仅此而已。我有时想，一个到了中年却看上去仍然很舒服的人，一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而这个不一样，通常是非常值得学习的，或者造化不够，学也学不来。

人的脸就是一座痕迹收藏博物馆，任何经历都会在上面留下痕迹。木心先生当年在纽约对来听他的“文学课”的学生这样说：希望你们多读一些好书，这样诸位即便年老后，仍能目光如炬——人最先老去的就是眼睛，有些人年纪很大了，眼睛还是不混浊，仍然有光泽，所以永远不会显得难看。

每个人都是自己脸的塑型师，要为自己的脸担负起全部的事故责任。

相由心生。我们活过一生，活的就是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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