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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干的世界》第04章 庙堂逐鹿 第3节 难为了祖伊和辛甲

帝辛晚年,身边高级人才还是济济一堂的,比周武王姬发的创业团队阵容豪华得多,祖伊和辛甲这两位好好先生就是帝辛团队里面比较出彩的元老级重要成员。

西周的战略战术是先把殷商周边和远地那些忠于帝辛的方国、侯国、封国灭掉,剪除殷商朝廷的羽翼,再从殷商朝廷内部攻破老大帝国的堡垒。西周有一次攻打饥国并把它灭掉,帝辛的老臣祖伊听说后既怨恨周国,又非常忌惮姬发这般狠手段,一惊一乍地跑到帝辛那里去报告说:“哎哟喂不得了啦,大王呀,我听说上天要断绝咱们殷商的寿运了。不管是能知天吉凶的人预测,还是用大龟占卜,我看都没有一点好征兆。我估摸着并非先王不帮助我们后人,而是大王您荒淫暴虐,不听人话听鬼话,以致自绝于天,所以上天才抛弃我们,使我们不得安食,而您整天价浑浑噩噩的,既不揣度了解天意,又不遵循常法。如今我国的民众没有不希望殷朝早早灭亡的,大王您如今怎么想的呢?想怎么办呢?”

帝辛一听祖伊老爷子一上来就夹枪带棒的,心里就不大痛快,碍于辈分,老大不高兴地回敬道:“我生下来做帝王的,不就是奉受天命吗?我就是天命啊,您老跟那些人后头瞎操什么心嘛,胳膊肘往外拐啊?”没把自己个儿当外人的祖伊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退出去,回头嘀咕一句:“大王这小子已经无法规劝了!”老爷子从此闭嘴,啥都不说了,直到姬发的大军攻进朝歌,倔强而又忠诚的祖伊死在乱军之中也没吭气儿。

祖伊是第十三任商王祖乙的嫡嗣、殷商始祖契的父亲帝喾的后裔奚仲和成汤的大相仲虺的直系后代,老资格的帝王贵胄。历史上的他可能是个沉默寡言又好管闲事的老爷子,一辈子就劝过帝辛这一次,还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历史上关于祖伊的记载只有一处《尚书·商书·西伯戡黎》:

西伯既勘黎,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格人元龟,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惟王淫戏用自绝。故天弃我,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今我民罔弗欲丧,曰:“天易不降威?”大命不挚,今王其如台?”

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

祖伊反曰:呜呼!乃罪多,参在上,乃能责命于天。殷之即丧,指乃功,不无戮于尔邦!

从这段文字推测,殷商后期的君臣们似乎都不大习惯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就指天骂地指桑骂槐拼死拼活的,有研究者觉得这大概与那时候的人类文明还处于童年期多少有点关系,如同今天有的小孩子和网民骂架习惯于互相恶意问候对方的父母姐妹或者二大爷之辈不是心平气和地就事论事有理讲理。逍遥快活的帝辛平常没少挨老辈们的责骂,而且骂得那叫一个比一个凶,一个比一个皮实,造成帝辛压抑既久的青春期逆反心理爆棚,内心独白是这样的:“哟嘿,你们骂呀,让你们骂,我就让你们骂,你们越骂我越接着,骂得越凶我越跟你们对着干,看谁厉害。”在各位宗室长辈的轮番责骂下,帝辛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了个破罐子破摔,我行我素,你们随便骂。

有规则就有例外,与祖伊同朝为官的辛甲就是一个性格温和言辞温婉的好人,年高德劭的主儿,也是帝辛老太爷级别的,有涵养有姿态,讲文明讲礼貌,据传不曾对帝辛说过一句重话,但也没有一句好话。据史料统计,绅士风度的辛甲前前后后一共劝过帝辛七十五次,那真叫一个掏心挖腹捶胸顿足呼天抢地痛哭流涕,破同期历史纪录了,暴脾气的帝辛拿他没一丁点办法。

重量级话痨辛甲先生还是一位历史学家,历任殷商和西周两朝的主任史官,已知最早的道家人物之一。西汉国家藏书目录《汉书·艺文志》,在“道家”类中著录有辛甲所著《辛甲》二十九篇。班固注曰:“纣臣,七十五谏而去,周封之。”史载辛甲“尝向纣七十五谏,纣不听,方去而至周。复由召公奭推荐,任周太史,受封于长子”(今山西长子县西)。辛甲曾倡议百官群臣各献箴言,联名上折子,劝帝辛行善补过,他的言论今存《虞人之箴》。

殷商时期的史官地位是很高的,独立性大,享有充分的言论自由,说错话骂错人也不会受到惩罚,也没见哪一任商王明令他们为自己描红抹绿,更无人有机会像汉朝的司马迁那样被外科手术。

有殷商学专家考证,辛甲不是一个人名,而是后人给取的绰号,也不是他老先生的真名,结合辛甲的事迹来看,这种推测是站得住脚的。中国历史上“十天干”具有明显的气质指向,人们常用来给当时的领导人和特殊人物取绰号。天干中说,果实初熟,味道还不甘醇,所以称作“辛”;天干中又说,万物破甲壳而出,所以称作“甲”,排在第一位。以辛甲的为人和个性,大约兼有这两方面的特征。

由于帝辛被征伐东夷的旷古胜利冲昏了头脑,放纵自己肆意妄为,所以辛甲就多次给君王提意见,但是人家又非常有才华有思想,动机和出发点都很正能量,忧国忧民,就是忒不给君王面子,骂人不带脏字儿,所以叫做“辛”,辛辣是也。辛甲针对殷商朝的政治弊端提议改革,见解独到,观念超前,所以被称作“甲”,排在贤才第一位。

现已很难想象祖伊和辛甲两位老爷子给帝辛提了那么多反对意见却为什么还能够全身而退,毫发无损。提意见次数最多的辛甲居然在殷商灭亡后还能在西周继续担任史官,八成还会照样儿给周王提意见。论关系远近,他不如比干、箕子、微子等人与帝辛的血浓于水;论业务水平和专业技能,他除了那张不饶人的嘴,也没别的特长;论理论联系实际,苦干真干加实干,他更不如商容这样的朝中阁老和封疆大吏。只能猜测,帝辛要么给祖伊辛甲这样不担任具体官职的文人言官留有余地,标榜自己的开明、开通、开放,要么压根儿没把这些闲人大仙当回事,只当摆设放那儿,拿挨骂当解闷。反过来,帝辛对于那些掌握实权和身份地位较高的官员们却是从不留情的。

辛甲的真实身世也难以追溯,殷商灭亡后,他在西周任太史,改昵称“辛尹”。辛甲(辛尹)在太史任内,创导百官“官箴王阙”,以针砭国君缺失为己任。他深感殷鉴不远,应以史为镜,以免历史悲剧重演。新晋的周朝百官碍于他的两朝史官身份,都响应他的召唤,递交官箴,类似于后来的座右铭,写成条幅,挂在自己的办公室墙上,没事的时候看看,以自我诫勉。

辛甲(辛尹)最得意也许是唯一的座右铭是《虞人之箴》,虞、虞人,都是管理田猎官员的称谓。这篇六十余字的范文是他后半生的呕心沥血之作,可谓字字是金,道出了百姓的心声和他的代言。

《虞人之箴》全文如下:茫茫禹迹,画为九州。经启九道,民有寝庙,兽有茂草,各有攸处,德用不扰。在帝夷羿,冒于原兽,忘其国恤,而思其麀牡武不可重,用不恢于夏家。兽臣司原,敢告仆夫。

这篇作文译成白话大意是:大禹足迹所至,把天下的辖地划分为九个州,又开启连接各州的水陆通道,让百姓生有所居,死有所葬,还有祖庙可供祭祀。牲畜兽禽也有丰茂的草原生息繁殖,与大自然和谐相处,跟老百姓互不打扰。夷羿(即传说中嫦娥的前夫后羿)本来是夏朝一个部落的首领,杀死夏王太康登上王位(史称“太康失国”),却贪恋打鱼狩猎之类的娱乐活动,把国家忧患放在脑后,迷恋上了捕杀公兽母兽。要知道用武力过度杀生,会损害国家的元气。作为主管田猎的官员,我斗胆劝诫国君不要这样。

《虞人之箴》语言朴实,感人至深,微言大义,振聋发聩。辛甲先生在三千多年前就提出了人与自然、人与兽“各有攸处,德用不扰”的思想,可见古人的智慧是何等超前,岂止超前,更是超世纪、超时空、超时代。可望而又可及的是,灿若星空的中华文化之精髓,还有多如恒河之沙的经典史籍等待今人发掘,深入认知。而今,因由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教育的缺失,有些传统的糟粕借“国学”之名死灰复燃,大行其道,以至沐猴而冠,使得一些人数典忘祖,把老祖宗的真知灼见丢在一边,遇到疑难杂症,或南辕北辙向西方寻找解药,或翻箱倒柜向糟粕顶礼求教。虞人有知,辛甲有灵,当喟然三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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