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非夫||【散文】父 亲

             父  亲

 

                           文/沙非夫

 

父亲一生最大的爱好就是酷爱读书，从我们记事起，父亲手不释卷，孜孜苦读的样子，就整天在我们眼前晃动。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实在弄不明白书中会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如此吸引得父亲如醉如痴。

 

记忆中的我们家没有什么贵重的物什，只有父亲那几大木箱的书籍倒是很耀眼的。星期天休息时，父亲每每都要翻箱倒柜的忙乎一大阵子，一会儿把一些书籍倒腾出来，一会儿又要把另一些书籍装进去，我们不知道父亲忙为什么？有时母亲走过来唠叨一句：“你就离不开书，那你就和书过去好了……”父亲淡淡地笑笑不作理会，继续他的工作。

 

也许是酷爱读书感动了上苍，父亲一生居然有两次去读大学的机会，而且在两所大学里都是读的工程专业。遗憾的是，父亲终生都没有从事专业技术工作。

 

第一次大学毕业，二十六岁的父亲去农村人民公社任副主任，在农村工作四、五年时间，吃在农家，住在农家，工作在田间地头。父亲说那一段农村生活是他一生中最充实的一段日子，有信仰、有理想、有追求、有热情、有干劲、有希望，农村人回报给父亲的是至诚的亲情和倾心地支持。

 

第二次上大学，父亲考试成绩名列全省前茅，录取通知书是DL（83）0001号。毕业后父亲回到市里一个局从事行政工作，后来又被调到另一个局从事党务工作。他这一生始终与专业技术工作无缘，每每谈到这件事父亲都显现出一种无奈和忧伤。“兴许这就是命里注定的吧”，唯物主义者的父亲晚年如是说。这使我们记起了发现万有引力的大科学家牛顿晚年说过的一句话：“地球的最初动力是上帝踢了一脚”，这是他回答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提问时说的一句经典。一生忠于唯物主义的人，晚年却陷入了唯心主义泥潭，不知道这是一条什么定律？

 

以父亲的性格和气质，他实在不应该走上从政这条道路。虽然父亲读过两次大学，参加工作以后又去省行政干部学院、省公交干部学院以及各级党校多次短期学习，时间有三个月的也有半年的，学习的机会从来都不对父亲吝啬。用父亲的话说：“可怜空读三千卷，如今一字不济贤”。但是“社会”这本大书，父亲却是万万的没有读懂，无论是“官场”或是“社会”，父亲都是用他那“百无一用”的书生意气去撞击、去颠覆，结果每一次都被碰得头破血流，最终以失败告终，同志常为之叹息，父亲自嘲“一个彻头彻尾的defeatist（失败主义者）”。

 

父亲虽然是一介书生，但性格却是非常的“工农干部”，这一点很可能继承了他的工农干部出身的区长父亲的基因。他从来不对上级领导奴颜媚骨，也不会在社会渣滓面前弯腰低头。父亲最欣赏陈毅元帅的那句名言：“人不可有傲气，但绝不可无傲骨”。父亲在农村工作时，有一年他蹲点的生产队欠收，为了保护农民的利益，父亲默许了生产队长少报产量的做法，打算留些粮食分给农民。这做法在当时无疑是个政治问题，上级派人来核实产量，来人狐假虎威，吆五喝六，父亲愤怒地把账本摔在那人脸上，大吼一声：“随你怎样都行，粮食不能带走。”还有一年征兵，那时父亲兼任公社武装部长，上面一个头头写信来，指名道姓的让父亲把一个劳教的恶劣少年送去当兵，父亲当众把信撕的粉碎，那青年的哥哥是名噪一时的社会混混，拉来一车人手持器械要挟父亲，二十六岁的父亲把手枪往办公桌上一放，笑笑说：“枪答应，我送人。”围观的村人报以热烈的掌声。

 

父亲的一位同学给领导当秘书，在领导面前马首是瞻，奴颜媚骨，一副下作相，群众口碑不佳。在一次同学聚会上父亲直言此事弊端，那同学把酒杯一摔拂袖而去，回头恶狠狠地对父亲说：“看你仰面朝天能有什么出息？”后来这位同学果真当上了局长,而读了两次大学的父亲，却一直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小局的副职上一直工作到退休。

 

父亲的文章确是写的比较的好，经常有文章在报刊上发表，这一点他的同学、同事都非常认可。父亲的一位同学（是领导的秘书）拿了这些闪光的文字去给某领导看，并在领导面前夸奖了父亲几句，领导一脸的不屑，随手将父亲的文章丢进墙角的垃圾桶，弄得同学很没面子。父亲知道后责怪那位多事的同学帮了倒忙，因为这位领导没有读过大学，呵——呵——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全国开展一次“整党运动”，父亲担任工作队长带领二十多人进驻某乡镇。半年时间，父亲走村串屯，深入田间地头了解实际情况，写出的调研报告刊登在上级“整党通讯”上，影响很大。整党工作结束时，上级分配给每个工作组一名“先进个人”名额，工作队长是当然的第一人选，然而父亲却把这个名额让给一个表现突出的年轻干部（后来这位年轻干部当了某局局长），在全市总结大会上，市领导宣读表彰名单时，所有的工作队长都在表彰之列，惟独父亲这个工作队长不在名单之上，上下一片哗然。面对荣誉父亲只是淡淡的一笑，荣誉与父亲无缘，加官进爵当然更与父亲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