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文章已经明确指出，亚氏的羊皮纸问题是伪命题--因为当时的古埃及、古希腊最流行的文字书写媒介是莎草纸，所以不用杀一头羊就能记录所有的亚里士多德著作。
https://www.toutiao.com/article/7245656194868609592/
————亚里士多德所有作品要写多少张莎草纸
“希腊的羊杀了都不够几百万字写的”，有人总是提出这种问题，那么请他提供证据支撑自己的质疑。比如：一张羊皮多大面积，可以做多少羊皮纸，古希腊语单词平均长度多少，需要多少羊皮纸/多少羊才能完成亚里士多德的全部著作（包括伪作？）？
哦，他们拿不出数据，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他们哪里来的勇气胡说八道的？）
那只好我来帮忙。
1、
先说一下古代文人们写书的字数问题。
总有人说中国古代文言文言简意赅，文字数量少。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史记52万6千5百余字，简单按马王堆出土汉简一片的字数估计，总计约需要15100片竹简。这个数量仅仅是成书后的用量，加上草稿和修改、抄写的部分，乘以五应该没意见吧？75500片竹简，足够砍光几十亩的大片竹林了，还得有加工维护的工作团队。好在太史公是历代史官家族出身，家族势力和朝廷都能支撑他随意砍竹林。
西汉秦恭给老师张山拊的著作添字-灌水，达到100多万字。
东汉伏黯的书有上百万字，结果他侄子伏恭嫌字数太多，缩减成20多万字。
东汉王充“户牖墙壁各置刀笔”，写《论衡》85篇，就是20多万字。他是穷人，写书成本高负担不起。
三国曹魏以桓范、王象等编纂类书《皇览》，包括先秦两汉的经传，超过800万字，全部用简牍书写，手工抄写在竹简木牍上，这得砍掉几千亩的竹林才够用吧？
其实还不止，走马楼简牍于1996年出土，大约在东吴嘉禾元年（232）至嘉禾六年（(237）之间。不过东吴一长沙郡，仅仅是5年的政府资料，繁琐无趣的公文，公务员们不得不每天写，出土的也并不完整。而这些公文全部用简牍书写，超过200万字，是不是很震撼？一个郡城五年内就得砍光几百亩竹林，全国得有多少？就算竹子生长周期短，时间长了估计也吃不消。
所以，不存在中国古人惜字如金这回事，他们日常就是喜欢这样写字而已。
好在中国纸被发明出来，迅速抢占市场，魏末到西晋造纸技术又进一步改良。从晋朝开始，纸张使用范围越来越广，东晋桓玄在404年正式下令，政府公文全面用黄纸代替简牍。
南方的大片竹林，因此得以保存。
转过头往西方看：
公元前的古希腊人，有了莎草纸后也写书成瘾，看看古希腊作家里的三大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写了120部剧，欧里庇得斯写了92部，埃斯库罗斯写了70部，按现存的算平均一部两万字（汉字），也差不多每个人都有两百万字了。他们写剧本是演出赚钱，写得多赚得钱也多。
所以，无需惊叹亚里士多德的多产，这是古今中外大学者们的通病。
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仅依公元2世纪传记作家第欧根尼·拉尔修在其《著名哲学家传》中保存的目录所载，就有164种400余卷，共计445270行、现在我们能够见到的只有47种，其余散失了。
具体字数，以前我收集的都是翻译为汉字版本的数据，问题是亚氏著作是用古希腊文记录的。最可靠的当然是找到希腊语原文进行统计，但是我不懂希腊文，所以这里就找英文翻译统计字数充数。
借助MIT的经典文库，已经给出了亚里士多德几乎所有的作品。The Internet Classics Archive，准确地说没有已经证伪的和存疑的作品，共16本被剔除。
总共是29本书，用WORD软件合并打开，统计单词，结果是一百一十三万五千六百九十六个单词。
这张图在知乎上找到，亚氏全部著作的希腊文版本，五大本，也不算多了，现代作家无论中外三十年里能撰出几倍的书。
还是冒险来一次不严谨的推理，就估计这些现存亚氏作品字数只是亚氏全部作品总字数的两成，那么亚里士多德作品全部字数可能是：5678480个单词数。也就那些剧作家的两倍多而已，可能还包括了亚氏弟子的上课笔记和著作。
2、
现在，看一下羊皮纸的大小、价格：
羊皮纸（ Parchment）这个词取材于拉丁文“pergamenum”，据说曾是一座专营羊皮生意的城市。据说公元前170年左右，帕加马国王欧迈尼斯二世，因为国内的莎草贸易被中断-据说是埃及托勒密王朝禁止向他们出口以打击帕加马的文化事业，所以被迫采用羊皮救急。
通常，被屠户剥下的羊皮都要在纯净水中浸泡24小时左右，待清洗干净后，就到了脱毛环节。如果不是紧急的单子，工匠们一般会让羊皮自然腐烂，待毛发脱落后再进行下一步制作。
如果羊皮纸供不应求了，那么工匠们必须尽快手工脱毛。可怜的羊皮们会被放置在装满石灰和水混合液体的大缸里，沉浸大约三天到十天。期间，伴随着作呕的气味，工匠们还要手工搅拌这一坨坨混合物，直到它们充分接触，溶解。
待到液体已经腐蚀毛发后，师傅们会将它们捞出来，放在一种特质的刮板上，然后再用两头带木柄的月牙刀反复刮擦，如下图所示。
剃毛后的羊皮必须放在特制的木框架上风干。如下图所示：
这个木框架是用来将羊皮钉在木框边上干燥的，像是一张弹性十足的蹦床。
而那些在剥皮或脱毛过程中意外产生的缝隙或切口，也都会随着均匀力被拉成圆形或者椭圆形的洞，方便工匠们寻找和修补。
这里还要特别说一句，其实中世纪的羊皮手稿会经常出现破洞，但却没有什么特殊的补救方法。师傅们只能用一针一线地细心缝补，并尽量将羊皮纸储存在相对均温的环境下。
此外，手工师傅还要不时地用小锤子敲打紧绷的皮面，延展羊皮的压力，并用小勺水令其保持湿润。
待羊皮全部风干且变得紧实坚韧后，人们还会再用月牙刀刮一次表面，以清除之前步骤中产生的皮脂和碎屑。
随即，晶莹剔透的羊皮纸，承载着一代匠人的心血，就可以被中世纪的纸商带上街头，供抄写员或者贵族老爷们随意挑选了。有时会在羊皮纸上擦一层粉，便于吸墨，可以作为高等级纸卖出。
牛皮纸按照上述办法处理，就是面积更大而已。
按照教皇梵蒂冈博物馆的资料，以及古代账目的记录，学者们估计过：一部用羊皮纸写的圣经约需200-225张羊皮，如果用牛皮，大约需要60张。
一部圣经约需200-225张羊皮，约7600页。我们按照下限计算，一张羊皮可以制作约34页羊皮纸。一页40行羊皮纸的中世纪价格大约20第纳尔，略低于一日工钱。一部圣经抄本作价约155000第纳尔，对于教会而言，保存一部正本，再抄录一些副本供布道者学习不是什么特别贵的事情。
3、
现在，假设伪史论宇宙的亚里士多德一定要在羊皮纸上写作，那么真的需要把全希腊的羊杀光了都不够？
英文圣经钦定本kjv版，计有3,566,480字母，810,697个英文单词。
亚里士多德作品全部字数估计值：5，678，480个英文单词。
我们取上限，那么很容易可以算出，亚里士多德的著作需要：225X7=1575张羊皮
考虑到生产过程损耗，以及抄写员手抖误差需要修改重写，以及那时的书籍都有大量插画，我们满打满算3000张羊皮，怎么样没问题了吧？
3000多头羊！
Aristotle's Organon (MS Urbinas gr. 35)
计算出这个数字之后其实已经可以猜出，全希腊的羊显然大大地超过了这个数量，即使按平均每个公民养一只羊来算，雅典4万户公民也有四万只羊。
从文献和考古铭文上看，奥科美努斯(Orchomenus)曾授权给一个在佛基斯Phocis的伊拉提亚Elateia人220头羊和1000只绵羊或者山羊的放牧权（IG vii, 3171;SEG XXVII.63, third century BC），色萨利的费莱阿的伊阿宋为阿波罗节征集了 1000 头牛和 10000 多只绵羊、山羊和猪（色诺芬希腊史 6.4.29），根据现存出土账单文物中金额推算，雅典每年光是祭祀杀掉的牛就有1700头（IG ii2 1496 = SIG3 1029，michael h. jameson：Cults and Rites in Ancient Greece，p231)献祭的羊可能是牛的6倍之多。
很多中文普及书籍也会提到，因为马拉松战役打败了波斯，雅典每年献祭500头山羊给阿耳忒弥斯（长征记）。可见，光是雅典的羊皮+牛皮，如果不计其他用途，一年之内供应给亚里士多德写作30年都绰绰有余。
我要羊，很多羊
从价格方面看，假如我们粗略的假设羊皮纸的价格从伪史宇宙古希腊到拜占庭没有什么大的波动，现存一份中世纪的拜占庭亚里士多德的《工具论》抄本（Aristotle's Organon (MS Urbinas gr. 35)已经经过检测年代无误），价格是6个诺米斯玛塔nomismata（拜占庭帝国货币单位），441页6个诺米斯玛塔，算上抄工价格的羊皮纸价格，6个诺米斯玛塔金币等于27克黄金，按照12:1的比值换算出324克银，相当于76个阿提卡德拉克马。
每张羊皮加工出34页羊皮纸，441页除34，四舍五入算作13，也就是说用了13只羊，每只羊价格大约5.9左右阿提卡德拉克马。
全部亚氏著作需要花费17700德拉克马，因为羊皮纸可以重写的特性，暂且认为另一个时空的亚里士多德就不另外买草稿用纸了。
17700德拉克马，很多吗？
我们知道了1塔兰特＝60明那＝6000德拉克马，1德拉克马约合4.37克白银，1塔兰特约合25.86公斤白银。也就是说，亚氏全部改用羊皮纸写书，三十年一共需要花费2.95塔兰特，总共大约是中国的1550两白银。
大约是一个什么概念呢？安德罗克勒斯家族一次借款3000德拉克玛给法塞里斯人阿尔特蒙和阿波罗多洛斯两兄弟，两三个月后就能获利900德拉克马，公元前328/327年雅典遭遇粮荒时，他捐资4450德拉克玛。德摩斯梯尼更是捐献2—3塔兰特资助城邦购买粮食，出资3塔兰特修筑城垣（陈思伟:公元前4世纪雅典海上贸易从业者的政治参与）。
雅典城
别说雅典城了，就是小小的一个做生意的有钱人都足够养活亚里士多德三十年。
亚里士多德30年时间平均一年51.7两白银，或者说590德拉克马都掏不出来的话那还搞什么哲学，搞什么开宗立派著书立说?老老实实去放羊或者当医生吧。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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