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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 平 | 说不尽的黄公望和《富春山居图》——评富阳越剧《富春山居图》

元代画家黄公望的晚年力作《富春山居图》是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以这幅画和画家的坎坷经历为题材创作的影视、话剧和戏曲剧目有过多部,而今年7月27日在杭州大剧院献演的越剧《富春山居图》,却是由画家后半生30年隐居之地、身心与之融合的富春山水养育的杭州富阳越剧艺术传习院精心创排的,特别有意义。

这是一台文学艺术性和生命哲理性含量很高的人文越剧。青年编剧俞思含颇具才情,全剧故事由《画宴》《画勉》《画情》《画逢》四场主戏及一个楔子构成,围绕黄公望与名姬江忆侬、才女管道升的感情牵缠以及与书画家倪瓒、赵孟頫的艺术交游展开,剧中虽有传统越剧最擅长表达的才子佳人、爱情悲喜的情节;但是,格局和主旨大大超越了一般的才子佳人戏。它用黄公望80余年的毕生遭遇、艺术成就和富春山水紧密勾连,以一种新的人文视角、新的戏剧结构,向观众传递黄公望最终领悟的人生真谛:“追求快乐的艺术理想,追求清明的人生境遇,追求真诚纯净的朋友之情,追求团圆和睦的知己至爱!不图虚名、不羡权贵、不近庸俗、不谋钱欲!”

剧中江南名姬江忆侬对黄公望忠贞不渝的追随、挚爱和奉献,为了营救受贪官上级牵连、身陷死牢的爱人,甚至不惜做出卖身自嫁的惊世骇俗的决定,最后不知所终,终于成为黄公望心中的最爱……这位为一生至爱而献身的崇高女性形象,感人至深。戏剧将画家的命运起伏和富春山水紧紧相连,让其人生画卷与笔下丹青徐徐展开、相辅相成,在越剧舞台上尽显文士风流、富阳之美,再度擦亮《富春山居图》这张拥有600多年历史的文化金名片。

《富春山居图》不同于许多传统的越剧。它是一部融中国古诗词、古曲、古书画的内在品质和精神气韵于其中的剧中有画、画中有诗的越剧;是一部以举世闻名的画作《富春山居图》为基石的高格调的越剧;是一部有动人情节、好听好看的越剧;是一部用现代舞美包装得无比精美,又继承了传统戏曲艺术的越剧。

由著名京昆表演艺术家、资深戏剧导演翁国生担任导演的越剧《富春山居图》,其戏剧结构是现代的,呈现样式是独特的,但又充分尊重中国戏曲的“舞容歌声”“美形至上”的表演形态。翁国生导演这出戏,非常用心、用情、用功。他写的导演阐述有近2万字,而且有一定学术含量,追求充满人文思辨的哲思力量。整部戏做到了“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遵循传承和创新“并轨齐行”的创作宗旨,立足于中国越剧的传统本体意蕴和演唱手段,营造元朝时期文化古朴、交融的人文气质,紧紧围绕“云烟缭绕的富春江之水”这个舞台形象的种子去生发出崭新的艺术创意和构想。

“吟却悠然富春江,绘就诗韵山居图。”一幅600多年前的名画《富春山居图》,包含了说不尽的黄公望的故事。越剧《富春山居图》旨在运用江南越剧艺术的传统表现手段,在舞台上完成一次对人类永恒命题——真善美的表达和探索。

翁国生还是一个从小喜爱绘画的表导演艺术家,美术学院绘画系毕业的他在这台戏中始终追求一种舞台画面清澈秀丽、色彩简洁、构图感极强的美感。在创作中整体呈现浪漫唯美、诗意空灵的人文意境,将富春山水灵动秀丽的景致贯穿全剧,虚实相生、动静结合。充分发挥越剧艺术的抒情性、歌舞性、写意性等艺术特色,纷呈的越剧流派唱腔,传统戏曲的唱念做舞,诗情画意的曼舞古曲,都在这部戏中得到充分的展现。

《富春山居图》充分继承和发挥了越剧的经典表演程式,以歌舞演绎故事、载歌载舞,鲜明地展现出江南越剧灵秀诗意的舞台艺术风格。同时,剧中雅致的规定情景展现和复杂的人物情感剖析,又使整部戏具有象征寓意的深刻意境和人文主题。这出戏在二度创作中运用一种开放式的、感性的舞台艺术手笔,重新解读和定义这部独具品位的原创越剧文本,用丰富的表演和调度捕捉戏剧性,带来独特的舞台表现力、情感张力和新鲜感。人生漫漫,犹如滔滔东去的“富春江之水”一样,有曲折、有旋流、有平缓、有坠落…… 黄公望最终毅然抛弃一切功名权位的诱惑,带着自己的画笔,沿着畅流不息的“富春江”一路走进和描绘只属于他自己精神世界的山水之中。

元代画家黄公望的一生可谓小起大落、小开大合、悲喜交加、痛乐相衬。吴素飞领衔主演黄公望,不负众望。黄公望青年时代爱情的错失、中年入仕之幻灭,皆化入暮年不朽之画卷。舞台上的黄公望,从出场时的文采飞扬、风流倜傥,到中年的坎坷跌宕、历尽沧桑,80余岁时的白发苍苍、大彻大悟,不同的年龄时段,思想感情、形体声音的变化跨度很大。吴素飞的唱腔十分繁重,前后有20段的主要唱段,非常细腻地展现了黄公望不同人生阶段的心理情绪、人生体悟。

大段的或激越或悲愤或低沉的唱腔,结合戏曲“载歌载舞”的形式来综合呈现,难度很大。吴素飞用真诚细腻的表演和优美抒情的尹派唱腔,完成了翁国生导演的要求,刻画了这位元代书画大师复杂、痛苦、追悔、释怀、悟透的内心世界。第三场的一段“道情调”:“佝偻独行衣衫损,两鬓衰败染霜尘”和第四场的几大唱段,包括【清板】,道出了他对心中的真爱江亿侬的追思、歉疚和悲号,对自己半生沉浮潦倒的黯然哀叹,以及“一缕希冀犹自存”的期盼心态;黄公望最后痛定思痛,期待日后能将《富春山居图》长卷呈献给世间的知己,期望这幅花费三载垂暮时光的呕心沥血之作得以永存。

富阳越剧艺术传习院的花旦冯轶辉饰演的江亿侬、丑角汪华儿饰演的倪瓒、花旦王利琴饰演的管道升、小生张爱娟饰演的赵孟頫、老生周珍兰饰演的章闾,都各自唱出了越剧艺术不同流派的唱腔特色,这些演员表演松弛而到位,和吴素飞的演唱相得益彰。该剧作曲陈钧的唱腔设计规范严谨但又充满新意,音乐设计董东为全剧的气氛营造和情感铺垫创作了诸多好听的旋律,此剧的成功他们功不可没。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全剧的唱词极具文采,音乐优美,既保留了传统的江南越剧风格,又呈现了音乐创新后的多层次旋律意境。我只是对于把《我侬词》作为主题曲有点意见:“尔侬我侬……把一块泥,捻一个尔,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尔,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尔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这首词曲,借用剧中才女管道升创作的元曲《我侬词》,短短的几句歌词,把两个相爱之人的浓情蜜意写得刻骨铭心、无以复加,确实是一首好词。全剧演出时反复吟唱了三次,给人印象深刻。但是,以《富春山居图》这出戏的主题、意境、格调来衡量,显得分量较轻了。还有一点不足之处是,江忆侬为黄公望做出自我牺牲的感情和义举,尚缺少令人信服的基础。

在舞美方面,这出戏强调了返璞归真,简洁空灵,写意流动,浓烈而不失雅致,新鲜而引人入胜。整体的色彩基调与《富春山居图》画作的基调相吻合。灯光放弃了铺排和肆意的渲染,毫不抢戏,而是与表演节奏呼应。尤其是多媒体的应用,在“巨幅无缝纱画幕”上,投射出山水画长卷或流动或静止的图画片断,让观众对这幅传世巨作能有强烈的视觉体验,这是非常重要的。服装设计则在传统越剧服饰的基础上,融合元代服饰、发饰等元素,凸显时代特色。著名戏曲服装设计蓝玲根据导演的构想为此剧设计制作了近百套精美的服饰,展现出了十分浓郁的宋韵越情。总之,《富春山居图》舞美上的诸种手段都遵循李渔的“主行客随之妙”的规律。这一切,皆是守正创新、新而有根的体现。

富阳越剧艺术传习院以黄公望这张文化名片来做文章已有多年了。2012年就创排出《山水黄公望》,而且还到台湾去演出过,反响很好。说明剧团一直很重视黄公望和他的《富春山居图》这个得天独厚的珍贵的人文资源,锲而不舍,令人感动。这个戏现在的基础和品相相当好,值得花大力气来进一步打磨提高,很有希望成为留得下、立得住、可以走得远的一台优秀剧目。

(上海戏剧学院原党委书记、美学教授、资深剧评家)

责任编辑 罗松

设计制作 竹子

主管 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主办 中国戏剧家协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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