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故事之十二
难将公子意,写入美人心
在广州白云山上,有一处《白云山历史人物浮雕》,图中共雕刻有十九位历史人物,他们都与白云山历史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其中,有一位名叫张乔的女子。其何许人也,知之者应该不多,其故事真是令人唏嘘!
她是明末与柳如是齐名的羊城著名歌妓。1615年,张乔在广东出生,字乔婧,仰慕周瑜风流倜傥英雄本色,自己本亦吴人,遂自喻二乔。19岁不幸病逝,短暂一生恰好处于风雨飘摇的明末。当年张乔花样年华香消玉陨,她的恋人,番禺名士彭日贞为其营造了一场十分奇特的葬礼。出殡之日,羊城文人墨客百余人前来悼念,人各执一花,赋诗一首,表达哀思。环墓栽下有红梅、紫薇、木棉、含笑等名花近百种共762株,因为百花环抱其墓,净土风流,故称“百花冢”。彭日贞在3米高的墓碑上刻下“百花冢”三个大字,“牡丹状元”黎遂球为其作了《墓志铭》、《百花冢》之记。斗转星移,花冢湮没,年代久远,如今,即便是广州本地人,知道百花古冢者也寥寥无几。在诗词的路上,让我们重新拾起这朵曾经香绝一时的幽兰,停步欣赏!
张乔的母亲是苏州名妓,貌美且能歌善舞。后辗转来到广州,生下花容月貌的张乔。张乔天资聪颖又好学,在母亲的调教下,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吟诗画兰,深得名人雅士的青睐,生活所迫流落青楼,但卖艺不卖身。
春日山居 张乔
二月为云为雨天,木棉如火柳如烟。
烹茶自爱天中水,不用开门汲涧泉。
小诗格调清丽脱俗,显示了这位风尘才女,虽身在烟花柳巷,却洁身自爱,品行高雅。
张乔生活在时局动荡战火频生的明朝末年,平生结交的都是爱国忧民的志士仁人。当时,礼部侍郎兼侍读学士陈子壮也被罢官归故里广州,在白云山辟云淙别墅复修南园诗社,集羊城名流文士黎遂球等十二人,史称“南园十二子”。明末国家动荡不安,烽烟四起,他们心系家国而又苦于报国无门,常常聚在一起,以诗明志。后来,“十二子”有的战死沙场,有的从容就义,有的归隐山林,没有一个贪图富贵,他们忠勇节义之事,流传至今。“十二子”每逢聚会,必请张乔侍饮。张乔敬慕他们的才华和品格,也为他们的忠义而心折,她经常参与诗社雅聚,奉陪笔砚,为这些爱国诗人弹琴伴唱,作画助兴。一次,陈子壮在张乔画的一幅墨兰中,赋诗一首:
画兰 陈子壮
谷风吹我襟,起坐弹鸣琴。
难将公子意,写入美人心。
短短的20字,似乎让人看到了一个清雅绝伦、超凡脱俗的美人。
送黎舍人美周 张乔
春雨潮头百尺高,锦帆那惜挂江皋。
轻轻燕子能相逐,怕见西飞是伯劳。
1633年黎遂球北上应试,南园诸子齐集,赋诗相送,张乔以此诗相赠,巧妙化劳燕分飞之语典,别情真挚,在赠诗中非常出色。
在张乔往来的文士中,有一个慷慨义士叫彭日贞,字孟阳。一天,张乔母女上街,被一伙豪强恶少包围欺侮,正好番禺名士彭日贞路过,仗义喝退众人。孟阳为一介书生,才华横溢,为人情笃,张乔早对其有好感,此事之后,两人相知相爱,诗词往来。
漫述 张乔
朱门粉队古相轻,莫拟侯家说定情。
金屋藏娇浑一梦,不如寒淡嫁书生。
张乔才貌俱佳,不少达官显贵欲对其垂涎三尺,然其只对孟阳情有独钟。
送彭孟阳游闽 其二 张乔
邀君小驻也难留,风紧萍开不自繇。
一舸行踪轻似叶,如何载得两天愁。
张乔寄彭孟阳的诗有不少。
可是相爱不久,张乔便染病卧床。1633年秋,张乔随众歌妓参加神会,晚上住在二王庙,梦见二大王礼聘她为王妃。醒后情绪异常,时歌时泣,悲痛万分,从此便染病卧床不起。不料此时孟阳在增城也卧病,一时无法返回。张乔料想到自己此病难痊,写下多首诗寄孟阳。
离恨曲寄孟阳 张乔
伏枕春寒病转加,游魂唯得到天涯。
无端见面无端别,愧对庭前并蒂花。
当彭孟阳赶回来后,张乔已奄奄一息,没几日便香消玉陨,年仅19岁。临终时,张乔对彭孟阳说:“现在北方狼烟遍野,百姓处在水火之中,我只是个弱女,不能驰骋疆场,只有心头郁愤,徒叹奈何……”
张乔的离去,让彭孟阳神伤肠断。两人尚未婚约,他不希望恋人背负着“歌妓”的名义落葬,于是,他多方筹集金钱,将张乔赎出,在白云山择了一块吉地,非常体面的为心爱的女子举行了一场别具诗意而隆重的葬礼。就是名闻遐迩的“百花冢”。
张乔去世后,孟阳的每一首诗都是对张乔的思念。彭日贞存诗共128首诗,全部是为一人而作,这在历代文人墨客中是绝无仅有的。
小怀仙 其二 彭日贞
绞绡遥寄泪痕鲜,生死情怀最可怜。
幻梦破残知是梦,佳缘愁绝竟无缘。
香分韩寿辞青琐,艳逐麻姑变碧莲。
石上精魂何处是,夜寒添冻半床眠。
伤美人之早逝,叹一己之无缘,寻英魂无处,哀孤独寂寞!这些感受在孟阳的诗里无处不在!“肠断有诗题我怨,眼枯无泪哭君灵。”;“黄垆自古消红粉,为尔临风泪万行。”;“泪染竹枝君不见,断肠聊拟望江南。”;“再世纵为连理树,此生那觅返魂香。”;“愁绝云萍踪自远,他生何处再相期。”;“欲销葛尉无穷恨,除是张乔再世来。”等等诗句,让人不忍卒读。嗟万事难忘,惟是轻别。生别有相逢,死别无消息。无尽的思念,伴随彭孟阳的余生。后来彭孟阳遁世归隐,不知所终。
张乔有遗诗130首,清丽婉约,情挚动人。彭孟阳为之收集并出版发行,题名《莲香集》,喻其出于污泥而不染。
张乔真迹传世极稀。1941年,在香港举行的广东文物展览会尚有张乔所绘兰竹,后来不知去向。广州美术馆藏有《南园诸子送黎美周北上诗卷》,张乔用正楷手书其诗:“春雨潮头百尺高,锦帆那惜挂江皋。轻轻燕子能相逐,怕见西飞是伯劳。”字体娟秀娇美,一如其人。下钤一朱文方印“琼花仙史”和一白文方印“情禅”。是目前张乔之唯一手迹。屈大均藏有张乔画的一幅兰,屈在画上题诗:“自来忠洁者,香草最情深。况出佳人手,芬馨直至今。数茎才作态,一朵已生心。尺幅风流在,相贻愧所钦。”可见屈珍爱推崇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