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山歌

          二十多年的一个夏天，我到陕南的小石门村去玩，当地山清水秀，景色怡人，唯一不好的就是地少、人穷，生活条件差。大多数的年轻人已外出打工，村子里只有一帮爱说爱闹的小孩，孩子们都十来岁的光景，不过正是他们，才给这个藏于大山深处的小山村带去了无限生意与勃勃生机。一天中午，这群孩子中最为聪颖的双娥提议，要带我去沟垴上听山歌，还说上面住的瞎眼太爷唱歌可好了，由于我以前只是读山歌，还未真正听到过一次，便答应了。

          双娥是个非常可爱而顽皮的小姑娘，大眼睛，头发油亮漆黑，由于父母经常外出，很多时候，她都是带着弟弟在村里闲逛，在山上疯野。那天上山，就是由她在前面带路，后面跟着我，还有莲伢、根喜以及双娥的弟弟运江一行人。孩子们善爬山，六七里山路，说着、闹着、玩着、跑着就到了。路上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告诉我，那个会唱山歌的太爷，并非和双娥有很亲的血缘关系，而是同族辈分非常高的一位老人，他和一位有些耳聋的太婆住在山沟垴上，十天半月才下到村里一次，在村口代销店买些油盐等日常用品，然后再回去。由于沟垴上只有他们一户，平时也很少有人上去，因此，日子过得极其孤单、冷寂。

         那天，我最先见到的是屋檐下的太婆，她穿着黑色的连襟上衣，裤子也是黑色，脚上一双布鞋，因为耳聋，尽管她非常热情的招呼我们，却难以听清说了什么，站在老人的场院里，四周全是包谷地和一眼望不到边的山林，而通往山下，只有一条麻绳样的小路。我想，一年四季住在这山上，不知该有多寂寞，尤其夜深，只有两位老人的家，又该是怎样一番凄景？双娥告诉我，眼前的太婆是会唱山歌的太爷后来找的，太爷唱山歌远近知名，从来不乏追求他的女人，而婆婆便是其中之一，后来太爷第一人妻子病死，婆婆四十多岁了还没嫁人，就嫁给他了。经过简短的交流，我发现婆婆虽然已有七十多岁，但头发还很黑，脸上皱纹也不多，尽管听说很困难，但总是能从她灵巧的举止后，让人感受到缕缕温暖。与所有山村人家一样，老人的也是两间厢房，一间正屋，只是家徒四壁，没有什么摆设罢了。得知我们还未吃午饭，老人非常热情的给我们下了面条，还打了几个鸡蛋，可是面端上来，我却难以下咽，因为下面的油是腊肉油，还带着点呛人的味，见我吃得艰难，双娥会心的和莲阿帮着我分了，而刚吃饭放下碗，到林子里拾柴的太爷就回来了，老人精瘦，虽腰快弯下来了，可精神头儿不错，听双娥说我是来听他唱山歌的，他抿嘴笑了，推脱一番后，就坐在门槛上唱起来：“山连着山根连着根……”尽管因为口音我不能完全听清他唱的每一个字，但却能感受到情歌的炽热，随着他苍老而沙哑的歌声潮水般袭来，我的心就像被一只岁月的大手攥着，直到无法自已，任着泪水哗哗流淌了下来……

           他的歌很长，似乎唱了很久的样子，当我泪眼朦胧望着对面此起彼伏的阵阵松涛完全沉醉了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把他的人生唱给了我。那是我迄今为止最为感动的一次聆听，也是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回味依然备受震撼的一次经历。后来我才知道，老人成婚很晚，因庄稼活儿做的不好且没有其他营生，结婚时几乎连间像样的房子也没有，好不容易在沟垴上盖了房，却也只能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第二次与太婆结婚后，老人与前妻生的儿子已结婚生子，就住在距他们不远的对面山坡上，有一天，他的儿子在屋后挖红薯窖时，挖出了一副尸骨，骨头很长，据说拼起来至少是个三米多高的巨人，这个消息很快传出，但随后他们一家便败落了，先是媳妇莫名其妙的失踪，随后又是孩子夭亡，最后，连老人的儿子也从山崖上摔下，一个家生生的就没了。而在这件事后不久，又发生了更奇怪的事，有一天晚上，老人正睡着，忽然从外面扑进一个白色发光的球，这个球悬在空中，四处飘移，他试图去抓住，却抓不住，最后这个球在家里飞了一阵儿，就飞到院里爆炸了……

        这些奇闻是我从当地孩子和大人们口中知道的，对这些事，我既不敢信又不能不信，因为在这人气不旺的山野当中，什么稀奇鬼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就像平凹先生在他《美穴地》里所写的内容，全都是这里的真实案例而非凭空杜撰。然而，对于这些，我无意收集，只是遗憾的是，当时没能用录音机把老人如此有魅力的歌声留存下来、留给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