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个很小的广播站,在那我认识了播音员拉米雷兹,一个二十来岁、有点腼腆的年轻人,他开办了自己的电台 - Radio Qman Txun,虽然所有的设备只是一台普通的双卡录音机和一个带扩音器的话筒,但却已经坚持了三年多,电台每天晚上给小镇的居民传递着外界的信息和一些从磁带里摘录下来的音乐节目。拉米雷兹告诉我其实这个电台是没有任何报酬的,平时在街上卖报纸才是他真正的工作,他的小屋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书架上堆放着不少书。
每年十一月的头两天是玛雅人祭拜祖先的日子,有很多活动举行,其中最重要的是赛马会和祭祀大典,我很幸运地遇上了一次。十月的最后一个夜晚,人们都要来到墓地,点上蜡烛为死去的亲人守夜,据说这样亲人的灵魂将永远凝聚在烛光周围,而那些即将参加比赛的骑手们则精心准备着明天的服装和马匹。第二天一早,一年一度的赛马会就开始了,玛雅人把它叫做“Skach Koyl”,意思是“Wild Horse Race”,这天全镇无论男女老少都会前来观看,骑手们穿戴上鲜艳的传统服饰,在赛前先喝上一小瓶烈酒,然后骑着马从山坡上直冲而下,取到挂在终点处的活鸡即宣告胜利。
你可别以为这种比赛很容易。山坡不仅又高又陡,而且很窄,开赛后几十匹马如潮水般争先跃出,场面甚为壮观,但也充满危险,有些人由于冲得太快而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头破血流还算是轻的,更惨地是被后面的马踢到或踩到。。。获胜者骑马绕场一圈接受众人的欢呼和赞美,而那些在比赛中受伤的人则被迅速抬离赛场进行救治。玛雅人的赛马让我想起了西班牙人的奔牛节,同样刺激也隐藏着未知的危险,并不是单凭胆量就能顺利完成的,无论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甚至是付出生命的人,我们都不能用普通的思维去衡量他们的价值。
第二天我就参加了那个在比赛中不幸身亡的孩子的葬礼,摆放着棺材的汽车缓缓行进,后面跟着许多自发前来送别的陌生人。这一天也是玛雅人告别亡灵的日子,他们会带上鲜花和食物来到墓地,追忆与故者曾经美好的往昔,并扎好五彩的纸花放在亲人的墓前焚烧。玛雅人刻在墓碑上的铭文很简短,甚至是用木炭写上去的,而墓碑的颜色却很绚丽,每种颜色代表着不同的去世日期,第一眼看你也许不觉得沉重,只有当你听到远处飘来的一丝哭泣声时,你才会感知到早已弥漫在人们心中的忧伤。远处一块空旷的高地上,所有人围在一起聆听牧师对逝者的祭礼,也祈祷灵魂在天堂中的安祥。
在祈祷之后,人们会来到离墓地不远的地方,伴着马林巴的琴声,跳起部落的舞蹈,那一刻每个人的脸上仿佛已看不到悲伤,而是沉浸在音乐之中了。空地边女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准备着食物,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仿佛是在告诉死去的人自己现在的生活很好。这让我很感动,逝去的人终究已经逝去,而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地活着。
几天后,危国的总统大选即将开始,这也给了我一个难得的了解玛雅人政治观的机会,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对此次选举所表现出来的热衷。一大早我就和门多萨一起上了车,车子往山上开去,车身上挂满了关于选举的横幅,顶上还接了扩音喇叭,车子一边开一边散发着传单,后面跟着一群哄抢的小孩。到达目的地后,门多萨给那些高海拔地区的居民讲解如何投票,我则留意到男人们拿着选票,一副很严肃的神情,而手拿选票的女人们看上去倒挺开心。回来后发现,十几名当地的志愿者正在教室里认真学习着如何给选票分类,为即将而来的投票做准备。
十一月九日是决定所有危地马拉人未来的大选日。这个在历史上遭受过西方几百年殖民统治和三十多年血腥内战的国家正需要一个有能力的领袖带领他们改变现状,不知道那只曾经帮助人民赶走殖民者的神鸟格查尔如今是否依旧保佑着每个人的未来?卡车沿途把那些居住偏僻的镇民直接拉到投票站,在那里所有人都郑重地投下了自己的一票。天空下着细雨,而队伍却很长很长。中午,人们能得到免费的午餐。夜晚,很多人都没走,挤在昏暗的房间里聆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计票结果。。。
而我却到了应该走的时候了。第二天一早,我收拾好行囊告别科娜和她的家人,在路上我又遇见了拉米雷兹,他正挨家挨户地派送着报纸,他并没有告诉我谁当选了总统,我想我迟早会知道的,我在心里默默祝愿着每一个玛雅人的未来生活更好。这次旅行我没有带走任何纪念品,只有这部还不算长的纪录片,它会留给我一份最好的回忆。玛雅人曾经在人类文明史上创造出那么多奇迹,而在“文明社会”高速膨胀的今天,他们依然保持着自己善良单纯的心,这就是玛雅人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个奇迹。我已不忍再继续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了,我将继续去追寻我的下一个梦 - 布宜诺斯爱丽丝。
汽车渐渐远去,小镇离我的视野越来越远,我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来得及登上那座摩天轮,体验一下在海拔几千米的空中天旋地转的感觉,这是我唯一的遗憾。。。
(全文完)
(以上几篇均为原创文字,有感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