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看,是“大紧”——高晓松。
先是一张倡议书,然后是几段话:
热忱邀请你加入哈,只需要在家里或者你喜欢的地方录一段唱歌,说两句话。就像前天欧美歌星发起的One World一样……呼吁全社会互相帮助,共克时艰。
王菲、那英、老狼、郑钧都已经确认,圈里大伙都来,一起做一点有意义的事哈!
朴树这几个月的生活,真是丧得一言难尽。
家里工作十几年的阿姨是湖北人,原定今年大年三十那天回去过年。他已经给她买好了机票。
然而,就在前一天,传来了武汉封城的消息。她犹豫再三,最后留下了。
他们一起被憋在了家里。
过年期间,朴树曾经跟着她去买菜。两个人都非常紧张,浑身上下严严实实,能想到的地方全裹上了。
他从未感觉过,自己会如此压抑、恐惧、愤怒。
每天看微信,他发现:这场疫情造成了严重的社会撕裂。人们抱着各种观点,吵得你死我活。
……
用朴树自己的话说,他一开始婉拒了高晓松。
当然,以他的性格,只是回了一条:
想为别人做点什么 但实在没情绪碰音乐 过几天答复你
几天后,他改变了想法。
决定参与。
他告诉我说:
确实想给人点儿正能量……虽然我自己也没什么正能量。
但这是艺术家该干的,我也挺想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
01
上个月的one world在线音乐会,是引发混沌效应的那只蝴蝶。
北京时间4月19日,凌晨2:00,它在万里之外扇动翅膀,在中国音乐界掀起一场由静至动的风暴。
一个多小时后,熬夜看音乐会直播的老狼发了一条朋友圈:不如大家各自来一段放上来,come together。
然后,他带头自弹自唱了一段《虎口脱险》,录下来发到朋友圈里。虽然因为微信限制,这条视频只有15秒。
说着付出生命的誓言
回头看看繁华的世界
爱你的每个瞬间
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他朋友圈里的众多音乐人很快看到了这一段。他们纷纷操起乐器,亮开嗓子,再把自拍的视频发给他。他转发到自己的朋友圈。
郝云、张亚东、常宽、郑钧、小柯、栾树、李延亮、梁龙、野孩子乐队……
不眠不休的老狼,在24小时内竟然转发了150多条各类音乐人的视频。
这些视频以及截图,迅速被许许多多的人转发出去。
其中一条,在当天下午13时48分转发到了一个钉钉群里。
这个群,是阿里巴巴集团内部的一个工作群。转发的人是尹亮,从业近20年的资深音乐人,现任阿里文娱旗下的大麦副总裁。
他在转发的同时附上了一句话:
老狼在朋友圈发起了中国音乐人们的one world……可惜目前没有一个产品能承载这些,他们只能用15秒视频和相互转发的形式参与到这个碎片式大型音乐自赏活动中……(捂脸)
阿里文娱电影业务的负责人,也是大麦总裁李捷,是个热爱摇滚乐的人。年轻时他组建过自己的乐队,至今的微信头像还是一个背吉他的人。
在群里看到之后,他迅速回复:
我们一起参与发起下吧。
02
约一个小时后,一个80后的杭州人接到了李捷的邀请。
他就是网易云音乐的CEO朱一闻。
今年疫情发生时,朱一闻正带着全家在泰国过年。他天天密切关注国内情况,焦虑地狂买口罩。回家的第二天,他家的小区就封了。同样过了一段憋屈到极点的日子。
——我们一起发起一个中国的One world,你有兴趣不?
——好的啊
他们很快拉了一个群,就成了一个连面都没见到,更没有任何办公场所的组委会。最开始只有大麦和网易云音乐,后来又加进了微博、虾米,当然还有高晓松。
从当天下午聊到第二天凌晨,组委会定下几条共识:
——这场线上义演,主题是积极乐观,用音乐抚慰人心;范围为华语乐坛。
——应当赶这个五一假期播出,尽管这样时间会非常急,工作非常繁重;
——应当尽可能容纳更多的平台、艺人和观众,最大化地扩大社会影响力;
——不要任何商业元素,也不募捐,尽可能把事情做到最单纯;
——邀请的明星没有任何报酬,连出镜化妆费的预算都没有;
……
4月20日16:47,——第一个创意产生还不到24小时,高晓松就在他的微博上发出了倡议书。
作为总策划,他给这场演出定了一个主题:
相信未来。
第一批发起单位,或是阿里旗下的公司,或有阿里的投资。
直到第二天,TME(腾讯音乐娱乐集团)找来为止。它被认为是前几家音乐平台最大的竞争者。
一位阿里文娱的高层回忆:
我们开了个会,很快就得出结论:
这是公益的事儿,行业的事儿。不管是谁,都应该加进来。
为了尽可能赶时间,这几家大公司很快达成一个共识:如果每家公司出几个人参与,这事儿就没法干了,光互相磨合就得浪费一段时间。
还是要统一汇聚到一家执行。
这家执行机构,就是大麦。中国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现场娱乐综合服务商。
相对于前面几个相互之间激烈竞争的音乐平台,它是一家相对中立的公司。
尹亮被任命为项目的具体负责人。他很快写了一份执行方案,把参与团队分为四个组:艺人统筹组、宣传推广组、节目策划组、保障组(法务、财务等)。
其中,法务人员的一项重要职责,就是制定几家公司必须遵循的规则。
其中一条是:
必须保证所有平台都是免费播出,禁止收取任何形式的会员费。
03
璀璨的星光,是这次演出最大的看点,也是最大的难点。
中国有多少音乐人?光在网易云音乐注册的就有16万。
不少艺人已经自发在微博上转了高晓松的倡议书,表态:一定参加!
组委会决定采取邀约制。
总策划高晓松同时也是头号艺人统筹。他亲自去邀请了一帮老朋友:王菲、那英、郎朗、老狼……
微博、网易云音乐、大麦、虾米、腾讯,各家都制定了自己的拟邀艺人名单,分头邀请。
达成参加意向的,后续接洽事项由大麦的艺人统筹小组负责。
4月23日凌晨0点23分,统筹小组一个年轻人,在工作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张艺兴老狼叶蓓王菲都已发!
他们没有想到,之后一直十几天的时间里,这算是工作结束最早的一天。
大麦艺人统筹小组的负责人,是西安姑娘胡碧君。
尽管眼袋深陷还不时要接电话,但她历数起这些天的工作内容,仍然有条不紊,对每一个艺人的参与状态了如指掌。
接收艺人发来的作品和演出协议,逐一回复和交流;审查作品内容,给艺人们反馈,提出对作品的某些建议,检查画面和音效是否到位;解答从艺人自己到经纪公司各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问题;……
邀请艺人,自然更是工作的重中之重。
天王天后,摇滚乐队,流量明星,民谣歌手,新生代音乐人,港、台的华语歌手……
参加的人心态都是相似的。拒绝的人则各有各的理由。
有人在家里,有人在国外;有人在工作,有人在隔离。
有人身体或者精神状态不好,有人觉得没有特别好的拍摄创意;
有人认为这样的演出效果不好,有人从来没用过自拍设备身边也没有助手;
有人拒绝跟前女友出现在同一场演出,哪怕是线上的也不行……
歌神张学友婉拒的理由是:这次时间太急了,他担心自己的作品质量不过关。参加One world那场演出,他准备了足足三周。
最终,愿意参与的明星、艺人、音乐人,达到了300多组。
大麦的办公室在21楼,食堂在地下一层。这十多天里,胡碧君没有亲自去食堂吃过一次饭。
都是托其他部门的同事吃完带点给她,在紧张的间隙扒几口。就为了省下宝贵的每一秒钟,用于工作。
这十多天里,她最深刻的自我感受是:
并没有瘦。
04
第一个发来作品的人,是任贤齐。《春天花会开》。
他没想到,足足录了4遍。
任贤齐是一个非常热心且效率极高的人。收到邀约,他马上组织乐队在他家的车库里开始拍摄,还录了两遍。
没想到车库里有回声。第三遍,他又不大满意自己表现出来的情绪,第四遍才好。
唱这首歌,是组委会给出的建议。因为这首歌的情绪非常乐观、正面,符合这场演出的主题。
情况类似的另一首歌是王菲的《人间》。组委会给她提了两天的建议,她接受了这首几乎没有在公共场合唱过的歌。
为了符合演出主题,她还特意改了歌词。把“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改成了“风雨过后一定会有美好的天空”。
起初,组委会还按照对每一位艺人及其作品的了解,试图给出自己在作品选择方面的建议。后来发现实在是给不过来了,只能把住审核关。
艺术家们的付出和用心,让参与幕后工作的每一个人都为之动容。
用尹亮的话说:
对我这个将近二十年在音乐行业工作的人来讲,刷新了我对这个行业的认知。大部分艺人准备的节目都远远超出我的想像。
苏阳刚从银川回北京,还在家隔离,自己录了一段。
哪怕他只是跟老狼等五个人合唱一首歌——《恋曲1980》。歌是老狼选的,为了向罗大佑致敬。
伊能静刚从台北飞来上海,还在接受集中隔离,过着每天把挂在门上的盒饭拿进来的生活。
她录歌的时候,用ipad跟自己的吉他老师连线,让老师在台北为她弹琴伴奏。声音跨过海峡连线,有一点点的时差。
素以强迫症著称的朴树,这次更是把自己折磨得够呛。
北京的小区禁止外人进入,门口的咖啡馆也因为疫情关闭。他和经纪人邓小建、摄像师等人蹲在马路牙子边开了一个小时的会,就动手开录。
录完他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不行,这个地方节奏太僵硬;
不行,这个地方的节拍和我的手型差了十分之一秒;
等等啊,我再调整调整,再给我两个小时的时间;
……
最后,他发送来的时间是半夜23时50分,正好比截止日期提前10分钟。
歌曲本身再加上前面的亮相,长度正好是规定的上限:5分钟。一秒都不差。
05
从我的角度讲,我一上来就要定主题:绝对不是要重复苦难。
我们阿里有一句话:此时此刻,非我莫属。阿里文娱就是要站出来,克服所有困难向前走,制作出正能量的内容。
向每一个平凡的奋斗者致敬,用音乐的方式为他们歌唱。
说这些话的人,是37岁的孟庆光,优酷高级制片人。
优酷是发起视频平台之一,也是这次相信未来义演的的节目制作方。孟庆光担任总导演。
艺人们发来的视频,是一段段的素材。如何把它们组成一台有主题、有节奏的演出?这就需要节目制作组上阵了。
所有的素材需要统一过一遍,然后提出思路:
哪首歌、什么艺人适合什么主题?
让这么多完全不同的艺人和音乐放在一起,如何显得不突兀?
如何带领观众走进医护人员、社会志愿者、普通商户、快递小哥的抗疫生活,感受不一样的“中国温度”?
还有,要不要主持人,要几位,怎么拍他们?他们应该说什么?……
从业15年的孟庆光,很快明白了这是一桩什么样的任务。
接到任务时他说了两句话:
——有机会参加这么有意义的事情,是我们团队的荣幸。
——此时此刻,非我莫属!
还提了一个问题:
——今晚就投入战斗吗?
孟庆光团队的六个人,再加上借来的四个人,当天就工作到第二天早上四点多。
第二天到五点。第三天他们走得比较早,两点半就走了。
然后上午九点再回来连轴转。
为义演熬夜加班的“相信未来”幕后工作人员
他不仅要跟团队内部讨论,还要跟多方面碰撞、磨合,探讨关于这场演出的意见。艺人方面、高晓松方面、三位主持人白岩松、汪涵、华少……
同时不能放松的,还有无数琐碎但重要的工作。核对每一首歌名、每一句歌词、每一个词曲作者、伴奏乐手、伴唱儿童的名字、……都要出现在播出时的屏幕上,一个字也不能错。
这是高晓松提出的一个原则:
要尊重每一个参加这场演出的人。
更有种种意想不到的麻烦要解决。
邀请主持人录制串场词的那天,他们在楼下被堵住了,要检查手机健康码。
白岩松没有微信也没有支付宝,进不去。
孟庆光跟值班的工作人员说:
这是白岩松老师,一百多天没有离开过北京,天天晚上直播《新闻1+1》,难道你们没有看过吗?
看过。但是不行,街道要求特别严。朝阳区是重点,没有健康码不让进。
最后,孟庆光用自己的手机输入白岩松的身份证号,证明他的状态,这才把他带进去。
4月28日凌晨三点,他们定下了第一场整体的串联和结构。
他的思路,正如阿里文娱一位负责人所说:
今年疫情爆发以来,文娱行业也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打击,我们心急如焚。
在阿里经济体持续对社会伸出帮扶之手、充分展现社会责任时,我们也相继推出了在家上课、好好吃饭明星公益活动,向湖北灾区提供免费会员观看服务,并对遇到困境的相关企业减免费用。
在这个特殊的“五一”,在全社会逐步复工复产之际,我们秉持初心,发起了文娱行业一次“最大公约数”的义演,希望用音乐的力量号召人们相信未来、抵抗焦虑,重新投入新的生活。
06
2020年5月4日晚间19:30分,“相信未来”在众多播出平台同步上线。
王菲和常石磊的截图/视频,率先在朋友圈开始刷屏。一个个出台表演的艺人相继登上微博热搜。
截止昨日,各家平台初步统计的数据是:
“相信未来”首日演出,观看人数累计1.04亿人次。
满心激动的除了艺人和歌迷,还有那些为这场演出穷尽心力,不眠不休的人们。
项目组的每一个员工,都收到了朋友们无数的祝贺消息。
早在演出开始前两个小时,朱一闻给李捷发来微信:很厉害,15天就落地了,执行力太强了。
一个朋友给尹亮发来信息说,“相信未来”这个项目,只有你们阿里才能做。
除了这次“相信未来”项目组的执行负责人,尹亮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大麦工作资历最浅的一个员工。
他在大麦的入职日期是2020年4月16日,周四。刚上了一天班,就发生了这些故事。
用他的话说:
我跟很多人一样,看到了这次疫情期间阿里巴巴的责任和担当。这也是我最终选择加入阿里的原因。
胡碧君终于有了可以下楼吃个饭的时间。她感叹,参与“相信未来”项目组的同事,没有一个人怯场,没有一个病倒。这时候根本不敢病。
而且:
这远不是阿里最忙的时候。
这不眠不休的十五天,孟庆光忙得连感受自己情绪的时间都没有。每天披星戴月,跟刚从幼儿园毕业的儿子恨不得一个月都没见到面。
这一下子,突然好像全部释放出来了。
刚看到第一组演出的歌手出现在大屏幕上,这个东北男人的眼泪突然忍不住淌出来。幸亏他待在一个黑黑的角落,没人注意到。
回到家,他抓住儿子,跟他玩了半个小时魔方,看谁能更快地拼好。
他输了,输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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