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杂志二○○六年第四期刊发了徐锡澄先生的几件书法作品，主要是草书。实实在在地讲，笔者对徐的作品本没什么成见，因为按一般标准，徐的书法水平还是说得过去和无可厚非的，然而问题是在刊发该作品的同时，还附有八九人的集评文字。题目为《由法而化雅韵自然》（下称《由》文），文中对徐书备加赞赏，诸如“具有鲜明的时代感”、“气势夺人，气息高雅”、“格局大，气势盛”、“由法而化，雅韵自然”等，不一而足。而且在满堂喝彩之外，竟无一人对其作品指出不足。似乎徐书已十分完美，谁要挑剔就是不懂书法。
既然对徐书如此包装，我们就不能不“刮目”了：真的有那么厉害吗？然而，遗憾的是，一旦我们睁大眼睛，以《由》文的赞语来细审徐书时，原来不是那么回事，或曰《由》文一连串的溢美之词在徐书中很难找到答案。而依笔者评价，徐书乃属“熟而不雅，活而不灵”一路。
早有人说，书法中的“俗”病最难医。因为“俗”是由“熟”而来。我们每当看到民间字匠的字，其下笔都是极其熟练、油滑的，但却少了书法作品之魂——精气神，因此就没有了生命力。现以徐书为例，在品读他的作品时，总让人眼前浮现出没棱没角没脾气，见谁都握手的老好人形象。应该说，徐的作品徒有外表之跳荡，极乏内在之激情。因为他的草书，问题正是出在“熟”上，所以他在创作时，与其说是“创作”，不如说是在背写“有点方为水，空挑即是言”之类的草诀歌。尤其那幅长篇作品（还仅是局部），除了书者轻车熟路般“自由”挥洒之外，无惊无险，无妙无奇，看不到大起大落、大波大折，简直是经生在写经，令人读来也似在念经。
真正优秀的古今草书作品我们都看过，甚至也都临过。那些作品为什么堪称楷模，让人百赏不厌而流芳百世？因为那些作品“会说话”、“会唱歌”、“会跳舞”。在他们的作品中我们能读到书家的内心世界，书家的喜怒哀乐，所以才生动，才感人。譬如王铎的早书，那里边的焦灼、躁迫、抑郁、苦闷、颓丧甚至绝望、无可奈何等都能时现于笔墨，因而其作品便有了激烈的情绪宣泄和跳跃的心理节律，从而产生极高的多层次的审美价值；又比如沈曾植的作品，其可以随着书家的心境、情致乃至所书内容的不同，给予每篇作品以不同的气氛和味道。
《由》文说徐的作品“跳掷奔腾的节奏取法王铎，而线条质量多从山谷处吸取营养，看重傅山的恣肆率意，但舍弃其用笔的草率”云云。“跳掷奔腾”是一种强劲的动作，需要用真气真力，不是蛮力、作力，不是花拳绣腿。我们从徐书中可以看到“奔腾”的迹象，但不似王铎摇曳多姿、一泻千里的气势；看到了线条的“运动”，但那笔触绝非黄山谷百炼钢成绕指柔般的力透纸背；我们也看到了徐书中的“恣肆率意”，但其骨子里少了傅山式的翻腾飞舞和结构随势生发的自然之美。
正是刊发《由》文这期《书法》，同时发表了一篇题为《从文徵明〈草书诗卷〉看文徵明狂草的艺术特色》一文（并附文氏狂草作品），文中指出“文徵明为人一向以品性端方，循规蹈矩著称”，因此其狂草作品只能平淡无奇，既少气势，又乏个性，五十一岁后曾写一篇狂草作品，后“再也不写类似的狂草大字作品，实属有自知之明”。由此看来，那“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那风来雨至，虎跳熊奔的狂草意境不是人人都可以创作出来的。其对书家的要求，绝不仅仅是技法娴熟，而是除此之外还须有深厚的学养、浪漫的激情、外向的性格乃至奇异的想像等等，否则只能望“草”兴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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