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我的人，都说我有一个好名字——“学山”，有几个有文化的人，甚至非要问我是不是有个兄弟叫“书海”，我说没有，他们偏不信。然后又武断推测我的家庭也是书香门第。不然，是断难想不出这么有文化的词句来的。就连我现在喜欢舞文弄墨，他们也认定是占了名字的大光。
我知道争白无用，便报之一哂。顺便给他们讲一个七十年代的故事。
上小学的第一天，村里的老学究戚金起老先生就在学校大门口守候了。其时，他50多岁模样，上身着一件藏青色的马褂，下身穿一条粗线中式裤子，腰间束一条浆白布的毡带。个不高，尖下巴，可能是因为花眼，临时架了副眼镜。因为早已耳闻他很有学问，所以对他很膜拜。
我躲在母亲身后，怯怯的偷眼瞄着。
“孩子呢？”
“这不是，在后边藏着。”母亲一把把我揪出来，“瞧你没出息的样。”
我现在个子不高，那时更小巧。现在想来还没有讲桌高，或许而已罢了。
“有名吗？”
“有，三娃子。”母亲脱口而出。
显然，老先生对母亲的回答不很满意，“我说大嫂子，我问的是大名、学名，孩子要上学了，总得有个像样的名字嘛！”
那时候，不像现在读书人多，文化水平都很高。我们村里能够认上一百个字，绝对是高级知识分子。我们邻居老张家的就因为儿子多，始终缺少各自的大名，大儿子总排行老二，小名“二秃子”，二儿子叫“三能子”，到了三儿子就起名“四群”，四儿子就干脆叫“五落子”。我跟四群、五落子是同学。同样也是因为名字犯了难。因为是“落”字辈儿，四群就顺理成章叫做“张落群”，五落子就叫“张落伍”，就算这样，也发生了很多笑话。因为二秃子当年要登记结婚，仍然需要大名。临时抱佛脚，只好把“四群”的名字借了去。惹得四群为这事哭了好几天。并力逼着父亲让大哥答应期限归还，否则就“罢学”，因为没名字，在同学中是很丢面子的事情，他说，丢不起这个人。“五落子”幸运，可惜被教语文的老校长经常奚落，“这回语文又不及格，看来你没白叫这个名字。”经同学们一宣传，五落子情绪就很低落。自从那次后，就闹着留级。后来因为我们不在一起上学了，也不知他的名字改了没有。
乡下人，白丁多，母亲也不例外。所以当先生提出我的“学名”时，她也很无奈，摇头表示还没想好。先生说，别想了，他已经有数了。于是，入学登记表上第一次出现了“李学山”三个字。先生问母亲，他代我起的名字是否满意？母亲立即很高兴。说还是听先生的。
戚先生的学识渊博在庄里是出了名的，是公认的大儒。两千多人的大村子，不管谁家有事，只要是沾点笔墨伺候的，戚先生是有请必到，万一哪天因故未能光临，主家一般被认为没有面子。
戚先生的书法乃是一绝。二王的故事让他演绎的更是神乎其神。跟他上了两年学，实在因为过于幼稚，什么永字八法，什么“一点像他爹”之类的，只是听得晕晕乎乎，其实根本是对牛弹琴。先生教写字，从楷法教起，可惜我们这些小学生，当时穷的连个铅笔都买不起，哪来的毛笔正腕？所以大家就各自找了根小木棍，削尖了在地上跟着画。有时候画了一天，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物件。
先生自己呢，就端坐讲台，伏在木桌上，铺了张废报纸，写的非常忘神。写的那个字很大很黑，馋得我们嘴水都耷拉的老长。
也许是看我们没有什么培养前途，也许是他还有别的打算，总之，第三年他就和我们分开了。以至于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认识的那个字哪一点是跟他学习的。但不论怎样，作为我入学的启蒙老师，戚金起老师，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忘怀的。尤其是我的名字就是拜他所赐，就更加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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