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漫游记（八）
虎丘虽然是山，却依旧沿袭了苏州园林一步一景的特色，无论走到哪里，无论任何角度都能有让人怦然心动的美景。或是蔓延了古屋旧瓦的藤蔓间露出的斑驳朱红色窗棱，或是某个拐角突现眼前的一株海棠、粉樱，或是一块苔痕沧桑、雅趣天成的顽石……忽然就想起一句不知道哪里看来的诗句“云是山风骨，苔为石精神”。此刻天空湛蓝，没有云影，但那暗色的苔痕却实实在在的就在眼前。我们只见山间美景，有谁知道那斑斑苔痕掩映下的岁月风尘呢？
这样东走走，西逛逛，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一切都觉得那么新鲜，忽然对当年刘姥姥逛大观园多了一份切身体会。虎丘跟先前那些私家园林完全不同，它体现的更多的是一份自然与原始。比如植物，你会忽然遇见一株桃花之后又与一棵古木相逢，它们之间那么默契的生长着，遒劲虬结与柔韧妩媚相得益彰。再比如上山的路，前一刻刚刚踩过鹅卵石的小径，随后就有可能是山石阶梯，没有过渡的变化，却绝对不会显得突兀 ，一切似乎就应该如此的顺其自然。
当然，除了已经颓圮的遗址，也会有其他的建筑，或是一段曲径回廊，或是一个六角凉亭，也许还会有隔着一泓碧波的楼台水榭。有自然的鬼斧神工，自然也不乏人工培植的小景。
千顷云在虎丘山的最北端，不大的院子里，一株榆叶梅开的正盛。隔着花枝看那几间不大的房舍，还有那门柱上“云寝气吞八九；沧溟水击三千”的对联，在这样寂静的小小院落里，真的让人生出“抟扶摇而直上”的情怀来。
东侧僻静处，有一个小巧的月亮门，门内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有一丛丛翠色的箬竹，因为游人稀少自然多了一份“曲径通幽处”的诗意。再抬头看那门楣上，竟然真的题有“通幽”二字。穿过这写意诗境，眼前豁然开朗。一株不知道经历了几百年的粗壮香樟树参天而立，独自占据了一方大大的平台，四周砌了石板栏杆，极目远眺，赫然是虎丘山的后山。
凭栏远望，满眼都是郁郁葱葱，树木参差错落，枝叶茂盛，树下盛开着一片片紫色的二月兰，一条曲折的山路蜿蜒其间延伸向远方。忽然有了些许错觉，仿佛回到了北方的家，回到了广场旁那片小树林，那里的春天也会有成片的二月兰怒放。当山风穿过古老的香樟树，摇落了黄绿相间的叶子时，也顺带摇醒了我的神思。这里，是江南。
从千顷云出来，依旧是穿堂跨院的行走，经过一处名为“平远堂”的所在，没有过多的逗留，继续沿路转悠。在平远堂的石台下发现有三个蓝色的大字“养鹤涧”。在石栏杆边往山下望去，之间茂密的山林，既听不到鹤唳，更看不到涧泉，对于这三个字只能怀着一种不解继续前行了。西北侧一个小门的石阶下，竟然有一棵高大的玉兰树静静的伫立着。我们来的恰是好时候，满树洁白的花朵，高高的伸向天空。看树龄应该是有些年头的，只是开的位置却并不是游人络绎的主道，反而是在容易被人错过的僻静之处。好在我们有缘，与这皎白的精灵相逢，那清幽静雅的的风姿让人流连忘返，以至于在下山途中还忍不住频频回首。
本来这玉兰旁的小门是可以通往传说中的“云岩寺塔”的，只可惜如今那里被蓝色的围障隔阻了，据说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塔身正在维修当中，禁止游人近观。这样一来，这虎丘之行倒有了些舍本求末的感觉，与虎丘塔的错过也成了此次苏州之行的第五大憾事。不过，好在虎丘之所以闻名并不仅仅局限于此塔一处。
沿着一条长达一百零八级的石阶下山，就到了虎丘的后山，都说虎丘“后山胜前山”，着实不虚。因为游人稀少，整个山林立刻显得无比的静谧。除了有山风偶尔穿过林梢，便只有鸟鸣声声啁啾了。行走在竹木间，呼吸着无比清新的空气，就那么静静的行走，静静的体会那种纯然的静美，整个人似乎已经融入了这份静默，我们谁也不开口说话，生怕会惊扰了这样美丽的氛围。
没想到，拐了一个弯儿之后竟然有了一场意外的“艳遇”。一个身穿红色T恤的外国女子独自一人背着双肩包正行走在林间，时不时还举起相机拍下周遭的景致。看样子应该是很年轻的，满脸的好奇甚至比我们还要多一些，就连山间的边角僻静处她都没有放过，一一收进了镜头中。看着那一抹艳红，在翠绿的林中跳跃着，像一只活泼的小鹿，让人的心情从刚才物我两忘的超然立刻回到了享受生活的热烈。同伴兴奋的说要邀她合照，正说着，她刚好转到我们这边的路上，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同伴已经微红着脸走过去跟她Say“Hell”了。跟同伴的紧张相比较，她显得随性的多了。
当同伴提出了“Would you please take photo with me”这样的要求时，也许是中式英文对于她来说理解起来还有一定难度，最初她以为同伴想让她帮忙拍照，后来才明白是想约她合照，于是在她一连串的“OK"声中，两个人的倩影定格在同伴的手机中。看着她的背影在山路上渐行渐远，我忽然觉得跟我们相比，她这才是说走就走的旅行。
沿着林间曲径继续前行，抬头便可望见“平远堂”石墙上刻着的“养鹤涧”三个大字。正在揣摩这里是否会出现鹤翔九天的奇景的时候，不料前面却听到了喧哗的人声。走近一看，只见一道天然瀑布从山上垂下，如同碎玉一般飞溅的水花让人不禁神怡。此刻正有几组游人在瀑布附近不断变换姿势拍照，那喧哗的人声便是来自他们。瀑布不是很高，面积也并不算大，垂下后落入下面的小潭中，之后又有分流沿着山石蜿蜒流转，清澈见底。那美丽的飞溅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生出一种如人饮酒般在醉与不醉之间的微醺来。此处是山石相夹的所在，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涧水，想来这就是被称为“养鹤涧”的原因所在吧。只是除了这飞瀑之外，却并没有见到鹤踪，不知道那曾经的鹤飞去了哪里？真的是黄鹤一去不复返，涧水千载空悠悠啊！
随后又走了不知道有多远，再次进入了一处亭台楼阁俱全之所——万景山庄。万景山庄是否真的有“万景”我们没有一一细数，但它却绝对不是想象中单纯的盆景展览，而是将建筑与盆景完美的结合了起来。那盆景也不是平日里看到的微缩景观，而更多的是各种粗大的植物。尤以万松堂为最，那里大多数是树龄较长的松柏一类，盘根错节、造型古朴，不看下面的盆钵，会让人误认为它们就是扎根在山石中一样。
在万松堂前有一处大大的露台，可以俯瞰下面成片的大大小小的各色盆景。沿着露台前行，竟然见一片葳蕤的绿色包围中出现了一道竹篱。纵然这个季节没有菊花可采，却仍然让人疑心是否从虎丘穿越到了陶翁的南山。分明误入了某个隐士高人的居家所在，似乎很快主人就会推门而出，邀我们共度这山村野趣的世外桃源时光。
当然，这只是瞬间的恍惚，这里没有布衣高士，也没有桃源隐士，有的只是我们两个小女子细碎的脚步声，以及不敢高声语的心境。
走出园子回头才发现篱门上有一块木质牌匾，上书“逸园”二字。这一个“逸”字又让人生出多少安适的闲情来啊！
万景山庄不仅是有盆景，更有各色的人工小景。一路行来假山、飞瀑、精雕的花窗、松枝、竹影、溪流、亭台楼阁、小池水榭……单独看起来是一步一景、一盆一景，连贯在一起却又形成了一幅完美的长卷画轴。那一刻，游人的动与景色的静结合的相得益彰，让人觉得自己并不是单纯的在观赏盆景，而是真真切切的成了画的一部分。
【这两幅照片并非当时拍下，而是第二年再游虎丘的时候补拍的】
最有意思的是在一处名为“亦山亦水”的人工山水处，近观是由假山堆叠、竹木掩映的小瀑清潭，虽然算的上雅致精巧却也算不得巧夺天工。奇妙之处就在于它适合远观，远观必须要走到门外，这处门与别处那些月亮门、葫芦门、或多角门完全不同，就是一个见棱见角的长方形，周遭雕有一圈花边，很像现代影楼用来装饰照片的框架。而这个框架恰恰把那片山水囊括其间，这样一来远远看上去就如同一幅现代感极强的动感山水画一般，何止是“亦山亦水”，简直就是亦山亦水亦画图！
行至山庄的萍香榭，倚在对面回廊里，隔水拍照的时候，先前的那个外国女孩的身影再次闯入了镜头，依旧那么从容，走路的姿势仍然如同跳跃的小鹿般活泼灵动，她刚刚从萍香榭探幽出来 ，隔着并不太宽阔的水面，目光与我们相遇，微笑着点点头，再次兴致勃勃的离开了，留给我们一抹雀跃的红艳。
兜兜转转的过程中，不知不觉由万景山庄南门口出来，门不大，左右各开一个方形门洞，一名“松声”，一名“塔影”。门前不远的路边蹲踞两头石狮威风凛凛的仰望迎面那座高大的石牌坊。牌坊正中上书“吴岳神秀”四个大字，想必是因“虎丘山者,吴岳之神秀者也,”而得名吧。
牌坊紧邻环山河，沿河往南行不远便可见一座石桥横跨河面，名为“塔影桥”。只是一般的桥都是横跨两岸的，这座桥却是一座断头桥，这边连接着环山道，另一边却被一座别墅截断了。有一艘小船正从远处摇过来，吱吱呀呀的橹声与桨滑动水流的声音一点点摇碎了山间的寂静。
这样沿河行走，很快就到了虎丘入口处的海涌桥。看看时间尚早，再看一眼进门时放进包里的免费导游图，这才发现，这山我们连一半都没有逛完呢！两个人商量一下，继续沿河西行。
按图上介绍，西面的景点并不太多，距离最近的应该算是“西溪环翠”了。
这里也是一个山庄式的院落，因为地处偏僻，整个山庄只有我们两个人，四下里比东侧更加静谧了，只是这静谧却并不使人害怕，反而更多了一份自由自在，让人有种乐不思蜀的感觉。
门廊上的匾额是四大才子之一的祝枝山所题。就连旁边的门廊上都有雅致的名字，比如“寻月”，不知道当年的主人是否从此寻到了心目中那轮皎月呢？
往里走，有不同的花门将整个山庄分隔成一个个小院子。有的叫的上名字，有的却一个字也不曾识得。来到这虎丘，方知中华文字博大精深啊！
院中的清风亭是由四大才子中的另一位唐伯虎题写的。亭子临水，对面可见水榭与戏台。水榭名为“聆音榭”想必是因为可以聆听戏台上的戏曲而命名吧。忽然想起红楼梦中的贾母，她让家里的戏班子“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听”，想来这隔水听戏的雅趣是自古就有的。
山庄既然名为“西溪环翠”，这水自然就是溪水。不仅是这水榭的水是溪水，整个园子沿着西侧的墙边，竟然是由一道溪流穿墙而过的 。溪旁有竹木环绕，假山堆叠 ，还有一处大石上刻有“流觞”二字，必是取“曲水流觞”之意。只是不知当年四大才子是否真的曾在这里吟诗作对，举杯对酌呢？
经过一道写有“蘭芷诵芬”的花门，里面便是“环翠阁”了，至此，这西溪与环翠算是应了景。
环翠阁的前面有一个有趣的水池，名为“斗鸭池”，只是那“鬥”字是繁体，初期我怎么看怎么像是“门鸭池”，或者反过来念“池鸭门”？可无论哪种念法，这意思总是让人难以理解。直到后来翻查了典籍才知道原来那是一个“斗”字，想必这是有钱人的另一种游戏吧，与斗鸡、斗狗、斗蟋蟀应该差不多吧！
斗鸭池北侧有一个小轩，因为周围遍植桂树，所以名曰“桂子轩”。出了桂子轩基本上就到了西溪环翠与虎丘后山相连的地方，这里没有院墙，只有一座凉亭，名为“问樨亭”，难道是取宋人“酒阑携手过回廊。夜初凉。月如霜。笑问木樨，何日吐天香？”那些桂树似乎懂得我们的心意，未等我们开口询问花期，反而主动在密密匝匝的叶间悄悄暗藏了几颗如小米粒一般的金色桂花。为数不多，但这种错季的绽放却足以满足我这颗“问樨”之心了。
（写完这篇文章两年后，我才知道，并非所有桂花都在八月飘香，我们所遇乃是“四季桂”。）
西溪，就在这里流向了远处……隐隐能见到虎丘西侧的环山路向着后山延伸。地图上标明这里北区应该还有些仁人志士的陵寝和茶园，思及那些先人之魂魄徜徉如此青山绿水间未必喜欢我等打搅，所以并没有打算去祭拜，而茶园又有些遥远，因此也作罢。至此，虎丘之行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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