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發微補

經傳子史，凡爲漢儒所注者，均有音讀之例。或言讀如讀若，或言讀爲讀曰，或言當作當爲。

讀如讀若，主于說音。讀爲讀曰，主于更字說義。當作當爲，主于糾正誤字。

讀如讀若，比方之詞也（擬其音也）。讀爲讀曰，變化之詞也（易以音近之字）。當作當爲，改正之詞也（改其誤字）。 

讀如讀若，不易其字者也。讀爲讀曰，必易其字者也。當作當爲，亦必易其字者也。是爲音讀之三例。

然音讀三例，實始于東周，非漢儒特創之例也。

試詳溯之。孔子序卦傳云。蒙者。蒙也。物之穉也。此卽謂蒙字讀如蒙穉之蒙也。乾鑿度載孔子之說易曰。易易也。變易也。不易也。佼易立節。 下文云管三成德爲道苞籥易者以言其德也此其易也變易也者其氣也不易也者其位也 此卽謂易字讀如變易不易佼易之易也。子夏詩經大序云。風風也。敎也。風以動之。敎以化之。又曰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此即謂風字讀如風敎風動風化風刺之風也。孟子滕文公上篇云。徹者。徹也。趙歧注云。徹猶人徹取物也。此卽謂徹字讀如徹取之徹也。若夫孔子剝卦彖傳云。剝剝也。 序卦傳上云剝者剝也 序卦傳上云。比者。比也。禮記哀公問篇云。孔子對哀公曰。冕而親迎。親之也。親之也者。親之也。 禮郊特牲篇亦云親之也者親之也又云夫也者夫也夫也者以知帥人者也以夫也釋夫字與以親之也釋親字同一義例 兩剝字兩比字兩親字。上下相同。其在當日。必有輕讀重讀之殊。長言短言之别。此讀如讀若主于說音之例也。卽漢儒人讀。相人偶之人。 中庸注 莧讀莧爾而笑之莧。易注所自出也。論語曰。政者。正也。政從正。得聲。此卽讀政爲正。禮王制曰。刑者。侀也。侀從刑得聲。此卽讀刑爲侀。 下云侀者成也侀成亦音近之字 易咸卦彖傳云。咸感也。感從咸得聲。此卽讀咸爲感。夬卦彖傳云。夬决也。序卦傳上云夬者决也雜卦傳上云夬者决也 决從夬得聲。此卽讀夬爲决。兌卦彖傳云。兌說也。又說卦傳弟四章曰兌以說之第五章云說言乎兌序卦傳下云兌者說也皆其證 說從兌得聲。此即讀兌爲說。繫辭下第一章曰。象也者。像此者也。 第三章曰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經典釋文釋易云衆本並言像擬也孟京虞董姚還作象 像從象得聲。此即讀象爲像。蓋所訓之字。即取由本字諧聲者。加以偏旁。自來文字訓詁之例。無偏旁者在先。可以通稱。有偏旁者在後。義有專属。故擧通稱。之字。訓以專属之詞。 若夫易說圭傳云乾健也坤順也健音近乾順音近坤又基之爲始叔向吿于周枵之爲耗梓愼言于魯展轉相訓不離初音漢儒訓經用此例者尤多此別一例也 此讀爲讀日主于更字說義之例也。即漢儒孫讀爲。遜。 詩箋 庶讀爲遮。易生所自出也。公羊傳載孔子訂魯史之訛。謂伯于陽當作公子。陽生。 春秋昭公十有二年春經云齊高偃率師納北燕伯于陽公羊傳曰伯于陽者公子陽生也子曰我乃知之矣在側者曰子苟知之何以不革曰如爾所不知何何休解詁曰子謂孔子知公誤作伯子誤爲于陽在生刋滅此夫子欲爲後人法不欲令人妄億錯案漢儒改經存其說于注而不改經文卽用此例者也 呂覽載子夏訂衛史之誤。謂三豕當作已亥。 呂氏春秋察傳篇曰子夏之晉過衛有讀史記者曰晉師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是已亥也夫已與三相近豕與亥相近至于晉而問之則曰晉師已亥渡河也此卽後儒挍勘古籍誤字之濫觴也 此當作。當爲主于攺字正誤之例也。卽漢儒寡讀作宣。易注緑當作緣。 詩箋 所自出也。由是。言之。音讀之例。導源東周。益可證矣。漢儒守東周相傳之例。存音讀而不易經文。合于孔門闕疑之義。非後儒憑臆攺經者可比。 說文有讀若讀如無讀爲則但擬字音未有易字也故卽漢儒以音讀說經之例。而溯其源。 英斯賓塞爾之言曰。有語言然後有文字。文字與繪畫。無二理也。蓋上古之時。字皆象形。墨西哥之古文。埃及之古碑。莫不皆然。中國古代之字亦然。 如洪崖石刻是 凡象形之字。即古圖畫之變體也。許君之叙象形曰。畫成其物。隨體詰屈。字出于畫。此其明徵。如日字篆文作。 外以象其體之圓其中一畫卽古人日中有黑影之說也 卽古人所繪之。日圖也。月字篆文作□。 月闕時多滿時少故象其闕形其中一畫卽古人所謂月中有大地山河影之說也 卽古人所繪。之月圖也。气字篆文作□。 下云雲氣也象形蓋三畫所以象雲气之重疊復曲其形以象雲气之流動也又說文雷字下云從雨□象回轉形雲字下云從雨云象回轉之形蓋古人以雲雷皆回轉于天故並有轉義 卽古人所繪之雲圖也。雨字古文乍。□。卽古人所繪之。雨圖也。 □字見玉篇蓋□字象天形□象雨點之形也說文雨字下云一象天∏象雲水霝其間也亦此義 山字篆文作□。卽古人所繪之山圖也。 上以象其峯下以象其洞穴 水字篆文作□。卽古人所。繪之水圖也。 水字古文作三卽坎卦之形今人繪水紋有長有短皆有三字之象此其確證 田字篆文作⊕。卽古人所。繪之田圖也。 韵會引說文曰田陳也樹榖曰田象形從口從十阡陌之制也蓋田字象古井田溝洫縱黃阡陌交通之形 若夫象身。體之形者。如心字。 心字古文作□中象心形外兼象心包絡 甶字。 篆文作囟卽腦字也腦形上尖下圓故繹山碑作□象其形乂者卽腦筋交通之象也 目字。 古文作□外象目匡八象□毛○象黑晴●象瞳子故爲象形 耳字。 耳古字作□外則輪廓之形注中之點象竅形也 臣字。 臣古字作□左之圓者鰓也右之突者頰旁之高起者也中一筆則臣上之紋狀如新月此亦象形之文字也 手字。 叚字謂手字 象五指及义手是也 呂字。 脊骨也象其両両相連之形 是也。 又如包字象子未成形糸象子初之形乃象臂脛之形亦象形字 此皆古人所。繪身體圖之變形。象動物之形者。如鳥佳馬象之象立形。 佳者短尾也鳥者長尾也佳字鳥字其上爲頭爲喙爲目其中爲翼其下爲尾爲足烏與鳥同惟未象目形耳 虎犬之象蹲形。 犬蹲則尾下垂故犬字爲蹲形 鹿鼠之象走形。虫象臥形。 說文云虫象其臥形 巴象盤曲之形是也。 凡禽獸字無正面形無向右形王菉友說 此皆古人所繪。動物圖之變形。象植物之形者。如穀類之來字。 來字篆文作來上出者穗也左右四出者葉也故來字象麥之形其下爲根 禾字。 說文云從禾從□省□象其穗此其證也 米字。 四點象米之形十則其界畫也 蔬類之韭字。 說文云象形在一之象蓋一象土形非則象韭葉之齊也 瓜字。 象外蔓內實之形 以及竹艸林木。 竹艸林皆象其多木字象上枝中幹下根之形諸字。是也。此皆古人所繪植物圖之變形。象器械之形者。如戶字。 戶字古文作戸以象戶扇之形中以象戶之扃形 皿字。 皿字篆文作血上象口圓下象底平中以象腹古文又作□尤與器皿之形相似亦象形字 瓦字。 外形屈曲之形中有界畫象其初爲圓筩時之形也 戈字。 戈字古文作□見象立戈鼎形荷戈之形上半象其尖形 弓字。 古文作几象弛弓形 是也。皆古人所。繪器械圖之變形。蓋象形之字。始于方圓。說文圓字訓規。口字字圍。象周帀之形。墨子經上云。圜一中同長也。畢氏注云。一中言孔也。量中四面同長。又爾雅言內好若一謂之環。好即玉孔。而環字古文作□ 見秦權文 中字古文作□ 見六書故 則墨子書圜字當作○矣墨子又云方柱隅四讙也。畢注易讙爲維。蓋四隅爲方。四維卽四旁。則墨子書方字當作口矣禮投壺云鼓○口釋文謂○爲圓鼙。口爲方鼓。是古字先造口○之字。繼造方圓之字矣。凡古人圖畫始于口○。故象。形之字。亦始于口○。日月等字。皆○形之變體也。國田等字。皆口形之增易也。蓋古人圖畫。皆象物形。 日知錄云古人圖畫皆指事爲之使觀者可法可戒又引五雜俎之說爲證 故繪衣以表物。釆。鑄鼎以昭神姦。圖畫旣象物形。故古人卽象圖形以造字。卽斯氏所謂古人文字繪畫無二理也。故即斯氏之意引伸之。 中國民族。由西方入中國。惟堯時地至南交。然只覊縻勿絕而己。象爲南方之獸。爲中國人民所未見。說文云。象南越大獸也。而易有象詞。六書有象形。皆借用象字。孔子作易傳曰。象也者。像也。又曰。天垂象。釋文云。像擬也。蓋象生南越。爲北方人民所未見。故言及于象。皆出于擬像之詞。韓非子曰。人希見生象。而案其圖。以想其生。故凡人之所意想者。皆謂之象。蓋形者有實狀可指者也。而象者。無實狀可指而以虛形擬之者也。古人以虛形擬南方之象。故凡言事物。之虛形者。皆謂之象。象詞者。易之取虛形者也。象形者。亦字之擬虛形者也。 與指 事不同 尙書曰。予欲觀古人之象。此之謂也。又古人以遲疑莫决爲猶與。 禮記曲禮 猶爲玃属。而與則象属也。 曲禮孔疏 此亦古人以象属喻人事之證。

小學發微補: 劉光漢: 国粹学报 1905卷期: 1卷 8期叢談页码: 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