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夜·太阳
你始终改不清你到底是一双眼,还是一只手。
你总想触摸什么,你想摸的无非是那张脸。你几乎是在轻轻地碰他,指尖时起时伏,仿佛皮肤下流动的血液让你敬畏。
他没有表情地看着你,眼睛无神。可你一直渴望的就是他。你一挨近他就想使自己溶化。你从小就渴望这个时候。
你渴望有双大手在背上使劲摩挲。
他今晚该回家吃饭,你为他精心做了几样菜。
此刻,你在等待。
你等了许多年,时间比你活过的年月还要长。你一直在等。你走遍天涯海角,走过许多时间,等待一双温暖的大手。
他走了。不久,他又告诉你,温暖是虚幻不实的。你目前的世界必须你独自对付。
厚厚的绒布窗帘微微在动。窗户缝很大,风总在钻。你看着颤动的绒布,总觉得那双手就在后面。你想保留这种感觉,不去把窗户糊严。
你知道他爱着另一个女人,那是什么样的感情你不想弄清。你对那人宽容,因为你知道这个世界很大,人的心是没有边际的。他爱不爱你这无关紧要,你关心的只是自己爱不爱他。当你把他的一切一切都抛开不想时,当他只作为一个人站在你面前时,你知道你需要的就是爱他。至于他如何动作,这无关紧要。你关心的只是你的心。你需要的只是形式。你把形式当作内容,幸福只是一种主观感受。
你站起来,拉开窗帘,窗帘后的那只手随即消失。你隔窗望去,院里的老树枝桠摇曳,叶子一片一片飘走,飘得很慢,在深灰色的天幕衬托下,剪影清晰,仿佛一个布景。饭凉了,他没回来。
他多次背弃你。他根本不把你当回事。他的心和你的心相距很远,它警觉地望着你。
你伸出一只手,你的手微微颤抖。你想摸的不是那颗心,而是那张有胡须的脸。你希望这只手不被拒绝。
你的心和他的心,遮得很严。
他总认为,他的心就是他的心,与你截然不同。他是男人,你是女人;他是丈夫,你是妻子;他爱了别人,你却总想留在他身边。
当然你知道,你的心留不住。你可以变成他的心,离你远去,你几乎每天都这样做。
你这样做的时候很平静,你理解他。你知道他的厌烦。不得不接受的东西总是让人厌烦。他的厌烦象蓝天一样晴朗。
他很自然,一点也不愧疚,他爱你背弃你都那么坦然。
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愧疚的。谁也没有损害谁。认为自己受了伤害不过是人的偏见。因为他在伤害你的时候,同时也伤害了自己。你照顾他,体贴他,你的好心象把剑,让他的心流血,不能愈合。
你不是有意争取他,不是用心计去博取他的爱,而是你自己需要这么做。你不假思索,自然地去做,满足你固有的爱心。
隔壁厨房炉子上的茶壶咝咝作响,象轻轻细语说个没完。
每个人都有长处,有缺憾;到底哪些是人的本质呢?“长处是主流,本质是好的。”这话象煮臭了的白菜汤。何谓长处,何谓缺憾,说到底,是人的偏见。
丢开这些偏见,人只有清澈和污浊之分。
有人给你写匿名信,有人劝你离开他。
你怎么也不明白。
你和他从来就没有在一起,从来就不是一回事。
爱,只是你一个的事,与别人没什么相干,甚至跟他都不相干。你爱,这就够了,就算他要分手,也不会使你变成心中无所爱的空心人。
那儿有一只眼,茫无所见。它看到的是另一个世界,它看到只是自己的心。
一只小狗冰凉的鼻子。
月亮很淡,若有若无,像梦。
他不回家,你正可以独自面对自己。
你审视自己,镜子里的这个人很美。你替她仔细想了想,她什么都不缺,想做的事总能做到。她对自己满怀信心,认为自己可以活的很好。至于她的丈夫怎么样,那是他自己的事,无须为他烦恼。
她爱他,什么也不为。爱是一种主动行为,是自己感情的满足。至于她的对象怎么样,那不是她的事。一种无形的东西扯住她,吸引她,让她无法抗拒。那是生命本质的东西,是命运。
别人都说他不如她,各方面都不如。她觉得奇怪。爱是一个人生命隐秘的感觉,跟外在条件没什么关系,她知道那理智无法解释的赶去难以熄灭,也就听任它去。
尽管他爱了别人,她总不至于把自己变成一条链子,锁住他的脚。
那个女人没什么值得你嫉妒。当然她人不错,可你也挺好,她没有哪点胜过你。
他爱上他,大半是误会。要么你就是个误会。你来到人世,是个误会,是误会,总有解释清楚的一天。有必要解释吗?
她见到你有点紧张,手足无措。
那时你觉得可怜的不是你。你想叫她放松点,自然地生活。你想到缘分。
谁与谁有缘,不在谁好谁坏。
要是他真的跟她有缘呢,你怎么办?
一朵旋转的云朵,一只遥远的太阳。
宇宙原本有许多只太阳,如果你放弃自己的重心,那你将面对一个光辉眩目的世界。
你听见一只破表滴哒滴哒的声音,外面已一片漆黑。
如果你就是那只掉漆的破表,此刻不也很愉快的走来走去?
墙上一只啃胡萝卜的小白兔,眼睛红的象樱桃。这是他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你开始干你的事。你的时间很少,不容浪费。多少年之后,你总是对自己有个交待。
你打开书,又想起父亲。父亲的音容笑貌好象已经记不清了。闭上眼,第一个出现的是父亲僵硬的灰白色的脸,那双眼睛永久的闭着,仿佛眼睑下是一个冰凉的玻璃球。
你从小很少跟父亲在一起,长大后又总是拒绝父亲关心。你觉得世上有他就够了。后来你才明白,你离不开他是因为你觉得他像父亲。在他怀里,你像个孩子一样又小又可怜。
你安全,你踏实,像只小猫蜷在一起。
你喜欢挽着他的一只胳膊跟他散步,有时把脸贴在那只胳膊上,听他轻轻唱着一支歌。你抬头望着他,他用大手把你的头搂紧,让你喘不上气。
可你从来就跟父亲很疏远。
你小时候渴望长大,大了又梦想变小。
别着急,你总会有变小的时候。你总会一次又一次体会小的滋味,会有大的生命爱抚你。如果你渴望的真是这些。
窗外的风声像人的嘴,呼吸说个不停。人总是爱自寻烦恼。
你想他的时候,不由自主摸到他的衣服。衣服上有他身体的味儿,很好闻。你的鼻子很灵,常常闻到别人闻不到的味儿。
你起身倒水的时候,觉得脸盆那儿有一张嘴唇,很厚道。
你一点也不奇怪。生活就是这样,总能想办法安慰你。
他是个好心人,从不有意伤害人。他即使做了无数错事,也能使人原谅他,因为他本来是个自然人。
自然人总是具有豁免权。
夜色是一张帷幕,人们下台卸装休息时,再也不必绷着神经念台词。这时的人都挺可爱。也有人不愿或不能卸装,躺在床上还在演戏。你不想让他也如此生活。
他好,你就好。
可是他不对你好,你也好吗?
好,不过是意念上的东西。
你飘在空中,身体是歪的,怎么也正过来。
又走神了。你拿起笔,端端正正写了几个字:作照射自己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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