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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君:王阳明的良知与荣格的集体无意识有什么不同?



01

王阳明和荣格都探讨先天意识

王阳明和荣格都探讨了在东西方看来是先天的意识存在。这种探讨打破了人类意识是由个人后天习得的一般性经验。他们的探讨说明,人出生的时候,意识并不如同一张白纸,或许这张纸没有什么具体的符号,但至少不是纯白的,而是一张有了隐隐约约的底色甚至模糊形状的纸。也是在这个意义上,王阳明和荣格探讨的是同一个意识层次,或者说,他们探讨的问题在同一个意识层次上。这也是得以将二者做比较的心理学基础。

尽管他们两个人都说人出生时的意识并不是一张白纸,但他们对先天意识隐约色彩和形状的关注与强调不大一样。王阳明的良知强调了先天隐约色彩与形状的积极方面。良知嘛,强调的是积极方面,是天理的那方面,是人应该遵循和发扬的那方面。而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则力图将隐约存在的色彩与形状描绘为真实的色彩与形状,并不去区分好坏,只是想客观地展现和表述出来。

把先天先验的、没有觉察到的无意识内容转化为意识内容,并解决意识与无意识的矛盾,这是分析心理学的思路。在从先天潜意识到后天显意识的转化上,王阳明的心学和精神分析在思路上有共同之处。比如怎么达成良知呢?其实和精神分析的路子差不多,就是让来访者领悟,领悟先天本来就存在的意识内容,也就是说良知形成和精神分析的心理动力学发展的过程相似。只不过王阳明让人去领悟潜意识或集体无意识里边的良知。

从荣格心理学看,其实良知很可能也是来自集体无意识,其成因应该是久远的,而且也不是个人的,人人都有这个良知,因而可以是一个原型。虽然王阳明没有如此去推断,但良知形成的意识层次和集体无意识原型的意识层次,在深度上应该是一样的,都是久远的集体意识的沉淀。

王阳明和荣格有不同的侧重。王阳明强调的是良知与现实的行为的结合,知行合一,把人格优秀的部分外化延伸到行为,塑造个体的圣人人格。荣格强调解决内在的人格冲突,比如阴影和人格面具的冲突,以整合完善个体的人格。二者从心理动力发展的过程来说,都是一个由内到外,由潜意识和集体无意识进入显意识乃至行为的过程。所以,他们的共同点大概有三:都是在探讨先天意识;讨论的深度都在集体无意识层面;二者从内向外的心理动力发展过程相似。

02

王阳明与荣格对先天意识的深度与构成有不同理解

王阳明是四句教,“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在良知前面,还有两个意识层次,一个是“有善有恶意之动”,一个是“无善无恶心之体”。用心理学的理解思路,意之动,就是意识已经进人了认知过程。意识只有进入认知过程去进行分析判断,才可能区分出善恶,而能够区分出善恶才是良知。显然,进入分析过程在得出判断之前,而进入分析过程就是“意之动”,即认知过程开始启动。所以“有善有恶意之动”,在“知善知恶是良知”之前。而比“意之动”再往前一个层次,是“无善无恶心之体”。

意之动即是意识的活动,在意识未活动时,也就是意识处于静止状态时,就是“心之体”。这里的“心”不是指心脏,而是指意识。不是hear,而是mind。意识的静止与活动状态,就是心的体用关系。静止的时候就是心之体,而进入认知过程就是意之动。心动之后才有意,心未动之前的心之体是无意的,无意当然也就无所谓善恶。这就到达了大我层次。大我不分善恶,没有善恶这一说,因为心未动,意未生。用心理学的话说,就是意识还没有进入认知过程。尚未分析何有结果?所以就无所谓善恶。到了意之动就进入了认知过程,也就是开始进入小我。

而到了知善知恶阶段,认知已经完成,小我也就达成了。王阳明是个明白人,知道从大我到小我有好几个步骤并不是一蹴而就。人心的本体是大我,大我无所谓善恶,心动意动之后,小我达成,于是知善知恶。然后按良知做事就是为善去恶了。

以上从心体到良知,也就是从大我到小我的意识过程,是东方式的心理过程的认识与描述,在西方心理学的视角之外。西方心理学对意识的探讨始于认知过程,认知过程之外的意识不在其领域之内。潜意识和集体无意识其实也只有进入了意识的认知过程才能够被探讨,所以究其存在的意识发端,还是不在认知过程之外。

而传统文化中的佛家道家甚至儒家,对意识的探讨均始于心未动之时,认为那时虽然认知过程尚未发生,但意识已经存在。探讨从心未动到动的过程,是古人探究心理过程的思路。至于心动之后的过程,也就是进入认知过程之后,我猜古人有点懒得探讨了,因为人人都知道了呀!而心理学是从大家都知道的意识现象中再探讨规律而形成的学科,就是要从已知的普遍现象中总结出经验和原则。

所以我说王阳明与荣格学说的起点和深度不一样,就是二者分别起始于认知过程的前后。在现代心理学中,从心未动到心动的过程,似乎只有格式塔心理学涉及了一些。但格式塔的观点,似乎侧重于探讨意识的平行结构,不是从意识的层次结构上探讨个体意识形成的原理,比如说完形法则。

另外,王阳明与荣格对先天意识构成的理解也不一样,王阳明良知是身心合一的,他特别强调要知行合一,强调光知道不行,还得去做才行。传统文化里知行合一、心身合一、天人合一一脉相承,都并非将意识看作是独立于身体和环境的心理现象,而是与它们共存的现象。

王阳明说,五脏的平和是良知产生的内在生理环境,善和恶不过是五脏健康与否的表现。这个话对不对我们先不评论,但是王阳明的意思是生理心理共存。而且,他并不认为良知是纯粹的心理现象,他认为良知是先天的,是天理的作用,人的心理只是天理的投射,天理映射到心理,转化为人的伦理,再转化成人的行为,所有这些一以贯之,都相互联系,并非各自独立。

荣格的集体无意识,是探讨心理现象,是意识状态、意识经验的探讨,并不和生理状况、宇宙万物直接相联系。所以东方和西方的思想方法和认识论还是有差异的。

03

良知的确立依据:善恶观念辨识

王阳明的良知确立涉及善恶观念。这一部分内容与荣格的集体无意识关系不大,是对王阳明良知观点的进一步探讨。

人性的善恶之说在中国历史上也有分歧。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也有人说人之初性本恶。到底善恶是不是在人之初呢?这似乎很难回答。王阳明的良知学说,应该是建立在人之初性本善的基础上。但在实际生活中,善恶的分别往往并非一目了然,而是一个困难的问题。因为分辨现实中的善恶需要有参照系,而参照系并非固定不变。

讲个生活中的例子。我前一段时间去山东出差,在飞机上看航空杂志,上面有张照片叫《回眸》,拍的是一只豹子回头一顾。照片拍得非常生动,豹子的眼睛瞪得很圆,而且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为什么心满意足呢?因为在此回头顾之前,这只母豹子逮住了一只小鹿,母豹子有三个小豹子跟着,为了教会这些小豹子捕食,它就把那只小鹿速了又放,放了又速,来回捕捉了三次。最后它速住小鹿,它自己,再加上三个小豹子,大吃一顿。饱餐以后,慢慢地踱步离开。摄影师捕捉到母狮子回头一顾,非常生动。现在请大家判断母豹子是善还是恶?

如果站在小鹿的立场上,你一定会觉得这只豹子非常残忍,毫无疑问是个凶残的不善行为。但是如果站在豹子的立场上,你会觉得这只母豹子非常有爱心,为了教会小豹子们捕食,不厌其烦地演示,然后把这些小豹子喂饱了,完全是种慈祥的母爱,因此是善事。

那么,豹子吃小鹿这件事到底谁是善谁是恶呢?大我小我有不同的答案。大我的态度,用老子的话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认为天地万物是按照自然规律发展的,该怎么发生就怎么发生,不站在豹子或小鹿的任何一边,完全一视同仁,所以不分善恶。不是没看到这个现象,看到了,但是不以善恶去衡量,即无善无恶心之体。这就是为什么大我与善恶无关。小我才关乎善恶。豹子和小鹿都是小我,是不同的小我。因此判断善恶需要首先确定站在哪一边,也就是要有参照系。所以,善恶其实与行为无关,只与选边站有关。

刚才已经说过,大我不分善恶,分善恶已经是小我。从小我的角度看,能分出善恶来,也一定要有参照系才行。但在有些情况下,参照系并不那么明确。小我对善恶的分别理论上可以很清晰,但实际上并不尽然,甚至也不像王阳明所说的那么天然。

有一个许多人都知道的伦理难题,大概是这样:一辆满载乘客的火车开过来了,速度很快,前面有一个道岔。扳道员需要扳一下道岔让火车通过,如果不扳道岔,火车就出轨了,肯定会造成车毁人亡的事故,而且这个事故一定惨重,因为车上乘客很多。

这个难题在哪儿呢?就是道岔往哪边扳。往左扳是一条路,往右扳是一条路,无论扳到哪条道上火车都可以继续开,不会出问题。但是扳道员面临的情况是,左侧道上有两个小孩在玩,右侧那道上有一对行人在走路,往哪边扳都会伤及无辜的人,或者伤及两个孩子,或者伤及两个大人。你说扳道员该不该扳道岔?往哪边扳是善?往哪边扳是恶?结论是很难判断,因为不知道参照什么。

借讨论善恶问题,回应一下一个学员的问题:练功过程中受到了蚊子打扰,这蚊子该不该打?如果打蚊子,是善还是不善?打不打蚊子的事看起来很小,但如果真较真的话,其实也很难分别。蚊子咬你一下,你不打,你觉得自己放生了,是好事。但如果这只蚊子正带着疟疾病毒,你把它放生了,它回去就会叮咬下一个人,就可能把疟疾传染给那个人。那么你说,你打是善,还是不打是善?所以小我分别善恶的时候,需要一个参照系。

王阳明良知的参照系是社会道德标准。但道德标准并不是在哪儿都好用,刚才说的扳火车道岔就不好用。打蚊子的事要是只看眼前,不打似乎是善,但做事能只顾眼前吗?如果参照以后,打不打蚊子的善恶又几乎无法评价了。总不能先给这只蚊子做一下是否携带疟原虫的检查,再决定打不打吧?

再说个禅宗故事。六祖惠能在五祖给了他袈裟之后就跑了,许多人不服气要追杀他。他跑了几天,远远看到有个姓陈的将军快追上来了,他就把袈裟扔到一块大石头上。陈将军追上来之后,拿袈裟拿不动。将军就说,我不是来抢袈裟,是希望你帮我开悟。惠能就问陈将军:在心念不动的时候,看到你本来的面目没有?也就是告诉陈将军,当你看到了心不动的状态,就是看到了大我。这个陈将军毕竟有点悟性马上就明白了,于是叩拜惠能为师。

惠能说的是不思善不思恶,就是王阳明所说的无善无恶。王阳明先说了无善无恶的心体,然后说了有善有恶的意动,最后才落到知善知恶的良知。良知之前的两个意识层次,荣格的集体无意识里都没有。荣格直接说原型,相当于已经落到了善恶上。他说过原型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人格面具、阿尼玛和阿尼姆斯、阴影、自性的原型也都如此。如果从王阳明的视角看,集体无意识中没有意识内容的部分,就是无善无恶心之体的部分;且荣格说的原型是“知善知恶是良知”的一部分,只不过他把知善知恶的内容扩大成了人格面具、阿尼玛和阿尼姆斯、阴影和自性。

04

王阳明与荣格的区别仍然是大我和小我

王阳明的良知来自大我,来自于先天的存在。在传统文化里,先天的存在并不仅是意识性存在,而是包含所有尚未显现事物的“无”的终极存在,即“无善无恶心之体”或“何其自性,能生万法”的存在。王阳明的心之体就是禅宗的自性,只不过“心之体”倾向于表达终极存在的意识层面,而“生万法”倾向于表达终极存在的物质层面。传统文化的所谓终极存在,物质与意识的存在是统一的,也可称之为大我。荣格的集体无意识仍属于小我,是小我的终极层次。

在弗洛伊德,小我的终极层次只到潜意识,荣格将其发展到了集体无意识。它是迄今为止小我所达到的最深的意识层次。荣格本人显然受过东方心理思路的影响,例如他仔细阅读过道家修炼的文献《金花的秘密》。他的思路向东方倾斜,集体无意识的提出,已经包含了一些东方的思路。大我不能表达,西方心理学走科学化的路,要完全能表达才行,所以荣格也不得不这么做。荣格所说的自性概念有点接近于无,但他还是得把这个无表达成有才行,尽管这个有已经比效模糊,但如果表达成无,心理学不就没了吗?

大体可以说,荣格说的自性,像是在禅宗的无和心理学的有之间的最大公约数,它贴近了无,但还不是无。西方的意识研究是有中生有,而东方是无中生有,这也可以说是东西方研究的本质区别、王阳明和荣格的本质区别。

本文节选自刘天君老师主讲“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心理咨询10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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